第8頁 文 / 董妮
國際刑警總部答應她,只要她為他們干滿十年的活,他們就想辦法給她弄一個身份證明,隨便她在地球上選擇一個國家定居。
所以她為國際刑警工作,卻也不是國際刑警。
這也是為什麼龍非查不到她來歷背景的原因。因為,她根本沒有那種東西。
直到今天,她已經為國際刑做了九年白工,只要再一年,她就自由了。她可以大大方方地走在曝光底下,不必擔心有人問她:妳是誰?
因為,連她本人也記不清原本的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干了九年的臥底,她扮過太妹、千金小姐、老大的情婦、蹺家的學生……太多太多了。甚至連「水姚」這兩個字,都只是她目前的代號。
至於她真正的名字,在她偷渡失敗後,那種東西就已經不存在了。
但儘管偷渡令她飽嘗痛苦,她也不曾後悔離鄉背井,遠赴外地求生活。
在她的故鄉,那個貧窮落後,觀光客只要肯花上三、五千塊美金就可以買上一個少女來玩玩的地方,她看過太多太多悲慘的故事。
她的母親就是這樣生下她和妹妹的。
如果她繼續在那裡待下去,也只會像母親一樣,某一天,一個有錢的觀光客在路上看上她,丟個幾張花花綠綠的鈔票下來,然後,她的身體就再也不屬於自己,而是屬於鈔票的主人。
運氣好的話,她只是失去一片薄薄的處女膜;運氣不好,也許她會染上某種疾病,或者又生下一個如她和妹妹那樣的孩子,接著再等待另一個有錢人施捨幾張花花綠綠的鈔票讓她有辦法再活下去。
她出生在一個沒有未來的地方。
但偷渡讓她看到了夢想。
她知道那些蛇頭說的話十有八九都是胡吹瞎吹的,倘若外邊真有那麼多黃金撿,他們幹麼不去撿,還要到村裡鼓動其他年輕人去?
可她還是想離開,有賭未為輸。只要有機會,不管那機會是如何的渺小,她都想搏上一搏。
所以她想盡辦法四處借貸,加上母親半輩子的全部積蓄,終於幫她和妹妹籌足了兩個人頭費交給蛇頭。
她的母親一輩子只離開過村子一次,就是她被某個有錢觀光客看中,選她當地陪那回。
他們坐船,頭一回看見海,一大片藍洋洋的,望不見盡頭。
那艘船的船底鑲著一大片玻璃,可以從船上窺見海底的奧妙。
母親形容,那是她一生見過最美麗的畫面。所以母親相信,只要離開村子,外頭處處是天堂。
難得水姚懷抱著理想,想出去瞧一瞧,母親自然同意。
她們都夢想著有一天,能夠擁有一艘那種船,可以一整天躺在船上欣賞海底的美景。
於是,水姚和妹妹成功上了偷渡船,前往目的地!美國。
美國在哪裡?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水姚和妹妹都不知道。她們唯一曉得的是,美國比她們的故鄉擁有更多的「希望」。
水姚已經做好了吃苦的打算,在家鄉,她原本就很能做事、很肯吃苦。不過那裡沒有機會,可美國有。
她以為,只要她肯拚,終究是有機會出人頭地的。
只是,一整船三、四十個偷渡客誰也沒想到。船隻帶著他們航向的不是美國,而是地獄。
那是她一輩子再也不願經歷的噩夢。
偏偏,命運不肯放過她。
今天晚上,在基隆,她又再一次見到了地獄。
第四章
那是一艘漁船,起碼外表看起來是,但船艙裡卻擠滿了偷渡客。
那些人幾乎是肩並著肩、腿靠著腿地迭在一起。
這是什麼樣沒良心的蛇頭啊?明明是艘只能坐十來人的船,卻硬生生擠進了三倍的數量。
船艙門一打開,嘔吐物、排泄物……各種臭氣就一股腦兒地衝了上來,幾乎沒嗆暈去開門的老周。
而隨著艙門的開啟,裡頭的景象連龍非這種在道上混成精的人看了都變臉。
鷹幫到底是把人當成什麼東西了?就算是運豬、載牛,也沒這種擠法啊!分明是不給人留活路。
難怪……難怪鷹幫密帳裡收的人頭費,會和最後到達目的地的偷渡客相差這麼多。
這該殺千刀的鷹幫。
「立刻救人。」龍非雙手一揮,連同他自己,兩人一組,飛快進行起救人大業。
但比他的命令更快的是從角落裡閃出來的一條纖細身影:水姚。
她看著那船艙裡的地獄景象,就彷彿回到十六歲時的自己。
當時,她和妹妹也是這樣被緊緊擠成一團,逃離那沒有未來的故鄉,偷渡向夢想中的國度。
所有的偷渡客都被關在船艙裡,看不見太陽、也看不見星星和月亮。
蛇頭們說,他們越少露面,對他們的安全越有保漳。
他們也都相信,所以不管多麼難受,又暈、又吐,他們誰也不敢往甲板上跑。
可是他們仍然沒有得到他們想要的安全。
他們被發現了,蛇頭們為了湮滅證據,把偷渡客抓起來一個又一個地往海裡扔,彷彿他們都不是個人,只是件玩具、一樣物品,隨手可以丟棄。
誰也不知道那回死了多少人,但誰又會關心呢?畢竟,他們都是非法的偷渡客。
水姚運氣好,被一個正在附近執行任務的國際刑警救起,看中她的靈敏,於是給了她另外一條選擇的道路。
她不曉得妹妹怎麼樣了?報紙上刊出來的死亡和獲救名單上都沒有妹妹的名字。
但那回,打撈上來的人和屍體可比被丟下去的人數少了一半以上。這是水姚可以肯定的,因為她也是其中一員,她很清楚一開始那船艙裡到底關了多少人。
他們之中絕大多數都沉進那片黑漆漆的海域裡了。
而水姚相信,倘若今天這艘偷渡船沒有被發現,那裡頭的偷渡客十有八九最後也會變成海裡魚兒的糧食。
該死,這些該被千刀萬剮的蛇頭難道連一點職業道德也沒有?既然收了人家那麼高的人頭費,最起碼應該負責將人安全送達目的地嘛!
但他們擺明了只想賺人頭費,至於這些偷渡客,能活下去算他們前輩子有燒好香,否則……就算他們倒霉了。
水姚詛咒這些可惡的蛇頭生孩子沒屁眼。
憑著纖巧靈活的身手,她在一群東倒西歪的偷渡客中跳躍、奔騰著,已經不在乎能不能捉到龍非的把柄了,現在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人。
龍非以及他手下一幫兄弟對於這種事情似乎很習慣,小小的艙門對於他們龐大的身軀是一種妨礙,於是他們想也不想地拆起漁船。
三兩下,那道只容一個人進出的艙門就成了一條康莊大道。
水姚每發現一個還有氣息的人,就向龍非打聲招呼。
龍非一個眼神使去,立刻有名兄弟奔過去,將那名一息尚存的偷渡客背上海岸。
水姚的動作很快,絕對的冷靜,還有精準。
她不在死人身邊多留一秒鐘,寧可把所剩下多的時間用來救更多的人。
而龍非則果斷並冷酷地指揮手下將所有死者推在一起,以空出更大的地方讓大家順利地救助更多活著的人。
這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面對這種地獄般的景象,多數人只會發呆,然後驚慌失措。
可龍非和水姚卻完全不受影響,困境只會激發出他們的潛力。
老周向他二人瞥去一眼,忍不住一個哆嗦,他以為自己看到兩個龍非、或者兩個水姚。
在這一刻,他們的表情跟眼神幾乎一模一樣。
「非哥……」老周正想說些什麼。
當地,一個非常細微的聲音在夜風中傳送,除非擁有最專注的心思,還有超乎常人的靈敏聽力,沒有人會發現這個聲響。
但龍非和水姚卻同時注意到了。
水姚立刻停下腳步,皺著眉頭望向右腳尖下一方小小的凸起。如果她沒有聽錯,剛剛那個當聲就是從她腳下的凸起部位發出的。
「老周,立刻帶著所有兄弟下船。」龍非毫不遲疑地命令。
他心裡已經有底,今夜的一切是鷹幫的陰謀。
鷹幫,一個靠偷渡走私起家的黑幫,如果讓人發現它的經營手法竟是如此卑劣,它也不用混了。
所以鷹幫一定要消滅所有知道他們秘密的人,而他們的首要目標就是——水姚。
偏偏龍非又將水姚護在羽翼下,鷹幫眾人只得把心一橫,連同龍非一起除掉。
當然,這一局賭得也很險,誰知道龍非會不會有這樣大的好奇心,去參觀鷹幫的偷渡行動?
如果今晚龍非和水姚沒有出現,鷹幫只得另外再想辦法對付他們。
但很幸運的,今夜,龍非和水姚一起踏入了這個陷阱。
「龍非,你也跟他們一起走。」水姚跟著大叫。那聲音是如此響亮並且充滿魄力,完全不似她以往表現的無能、小好、小詐。
那聲音就好像一道雷。筆直打進了龍非的心底。
恍惚間,他在她身上看見了自己——虛偽的外表下,一抹硬勝百煉鋼的靈魂。
他感覺到自己的細胞在異變,它們全數變成了磁鐵正強力地吸引著她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