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謝璃
「我是,請問哪位?」
「對不起,這麼晚還打擾你,我是沈彤,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惶急的聲音抖顫著,他幾乎可以想像她不知所措且蒼白的臉。
「別急!慢慢說。」
陳馨察覺到異樣,湊近他耳邊傾聽,他正色地看了她一眼,換了另一邊耳朵聽。
「是我家的小鬼,他從昨天開始就怪怪的,直說肚子痛,我下以為意,以為他只是吃壞肚子而已。結果今天晚上下班前,保母急著叫我回家,說他肚子疼得厲害,我回到家,餵他吃腸胃藥,一個鐘頭後,他、他--」她開始啜泣起來,接不下話。
「妳別慌!他現在怎麼樣?」
「他在地上打滾,嘴唇都青了……我好怕,這麼晚了……我、我該怎麼做?」她幾乎泣不成聲。
他推開陳馨,迅速翻身落地站好,沉穩地對沈彤道:「別哭,我馬上過去,妳先讓他躺在床上,冷靜一點!」
合上手機,他抓起椅子上的衣服,一件件的迅速穿上。
「言若水,你又來了!」陳馨氣呼呼地坐在床上。「有急診室的值班醫生,你急什麼!」
「不是醫院的病人,是朋友的孩子。」他扣好襯衫鈕扣,披上外套。
「那更奇了,你朋友不會將孩子送醫院啊,幹嘛要勞動你去看診?」她跳下床攔住他。
「別鬧了!她有困難。」他拉過被單,罩住她未著寸縷的身體。「穿上衣服,別凍著了,我明天打電話給妳。」
「什麼朋友讓你三更半夜非得親自去看看不可?」她不放棄的追問,臉色已變。
「馨馨,妳若不相信我,我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他拿起車鑰匙,衝出客廳,不再理會在背後嬌斥的陳馨。
他很快的上了車,踩足油門,奔馳在車輛已減少許多的快速道路上。
他的直覺告訴他,如果不是不得已,沈彤不會輕易向他求助的。
十分鐘下到,他的車已轉進她家附近的大路上,他憑著記憶找到了那條巷子,將車停在她的那棟大樓門前。
他按了門鈴,門一開,他三並兩步地進了電梯,直達六樓。
當他靠近那扇半掩的鋁門,小男孩的哀嚎聲、及女人的哭泣聲清晰的傳了出來。
他衝進屋內,入眼便見到簡單的客廳裡,三人座的沙發上躺著一個輾轉反側、捧著肚皮、兩腳踢蹬的小男孩,沈彤跪在他身畔,徒勞的用濕毛巾擦拭他冒著冷汗的額頭。
他傾前一探,乍看一楞--這孩子簡直就像七、八歲的學齡兒童,又胖又壯,十足發育過剩的模樣,但他記得她說過小男孩仍在就讀幼兒園大班啊?!
不及細想,他伸手往男孩下腹一按,一縮手男孩隨即慘叫一聲。
「言醫師--」沈彤站起來,感激地看著他。
「他有沒有噁心或嘔吐現象?」他抬頭問她。
「有!晚上就吃不下東西了。」她抹去臉上的淚。
他摸摸男孩的額頭,兩手一伸將其抱起,對沈彤道:「馬上到最近的醫院去,他可能是盲腸炎。」
他利落的抱著男孩快步走向電梯,這才發現,以沈彤清瘦的身形根本抱不動這個孩子,她是怎麼把他養成這樣的?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離她住處最近的是一家私立中型醫院,他將男孩抱下車,沈彤尾隨在後。跨進急診室,他直接將男孩放在空著的推床上,對值班醫師道:「請盡快安排檢驗,可能是闌尾發炎!」
值班的醫師看了他一眼,驚訝道:「言醫師?」
他點點頭。「麻煩你了!」大概是在什麼研討會上見過他吧。
值班護士拍拍沈彤的肩道:「家屬請過來填寫病患數據。」
她不放心的看了面色發白的男孩一眼,走到櫃檯邊拿起筆填寫數據,寫了幾個字,她便停頓下來,啃著屈起的食指關節,猶疑地看著護士。
「怎麼?有問題嗎?」護士看出她的遲疑。
「這個--有些--我不太清楚,一定要填嗎?」她指著其中一些項目,她忘了帶男孩的就醫手冊了。
言若水走過來,湊前看了一下她空下的欄目,輕聲念道:「生日,身份證號碼,妳不知道嗎?這是最基本的啊!」
「可是,我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啊!」她凝眉思索。「好像是八十五年--不對,應該是八十六年--今年是--」
一旁的言若水已隱忍不住。「小姐!連妳都不知道還有誰會知道?」
「我爸啊!他最清楚了,不過他現在也沒有辦法回答我了。」她吸一口氣道。
「妳連這種事也要勞駕妳父親記,妳不覺得太離譜了?」
她訝異地看著他不以為然的表情。「怎麼會離譜呢?他自己的孩子他記得生日是天經地義的事啊!」
「妳說什麼?」他滿頭霧水。
「本來就是啊!我根本沒機會填過小鬼的資料,怎麼記得住呢?」她回過頭繼續填寫其它地址等沒有爭議的數據。
「小鬼是妳的--」他終於問出從一開始就該弄清楚的疑惑。
「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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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手術室外,她原本此刻應該滿心焦急、忐忑不安,但是她卻一反常態的用一雙大眼緊盯著坐在身邊交抱著雙臂、臉朝另一個方向、肩線微微抖動的男人。
她斜睇著他,當那道寬肩抖動得愈來愈劇烈時,她不客氣地開口道:「你笑夠了沒?」
他沒有響應,抖動也沒有停止。
「我說你笑夠了沒!」她握住他的肩頭,想將他扳過身來看清他的表情。
他猛然回頭,一臉正經的靠近她,她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趕緊往後拉開了一點距離。
「我有在笑嗎?」他調整了扭曲的面部線條,看著掛了滿臉問號的她。
「算你厲害!」她不甘願的回過臉,低下頭用食指絞著胸前的髮辮。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妳和妳弟弟差距實在太--」他終於露出一口白牙,大聲暢笑了起來。
「你還笑!你把我當未婚媽媽已經很過份了,現在又來--」她憤憤的站起來,走到另一個角落去,怒視著他。
「對不起、對不起!」他調勻了呼吸,按耐住笑意,確信自己不會再失態後,才站起來走向她。
從知道自己鬧了個笑話後,他就不斷想笑,按理他應該深深感到抱歉才對,但卻有一股無來由的歡悅和輕鬆漫過胸口,讓他忍俊不住。
「請妳相信我並沒有嘲笑妳的意思。」他俯視那張蘊怒的小臉。
「不然我還能怎樣呢?你已經第二次幫我了。」她扁扁嘴,眼眶紅了一圈。
「別擔心!值班醫生我認得,妳弟弟動的是小手術,不會有問題的。」
聽出他話裡的誠摯,她鬆了口氣,背靠在牆上。
「妳上次提到孩子的父親,也就是妳的父親,三個月前過逝了?」他收起笑容,語氣裡有著關懷。
「嗯。」她低垂著臉,看著自己的腳尖。「和我母親一起參加社區舉辦的東部旅遊時,車禍意外去逝的。」語調裡沒有激動,表情有些木然。
他暗自驚愕,原來她身負重擔的緣由在此!
「妳沒有想過讓其它的親戚幫妳的忙、或者暫時收養妳弟弟?」
她抬眼注視著他,忽然笑了起來。「誰會自找麻煩呢?況且那些少有往來的親戚恐怕還不知道我這弟弟打哪兒來的吧!他當時生了病,連喪禮都沒參加。」
「啊?」他愈聽愈糊塗,不明白她話裡的邏輯。
她直視他眼底,像是要確定自己該不該說這些隱私給外人聽似。這是她第三次與他見面,其中兩次讓他目睹了她人生的困境,且無意間插手了她的生命,她還有何隱諱不能直言的?他是真的將她視為朋友才會深夜趕來相助的吧!
黑眼珠在他五官上轉了一圈,最後卻停駐在遠方的一個焦點上,她輕輕的開了口,「二十歲以前,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獨生女,因為我母親生了我之後,就再也生不出一男半女了。由於身負傳宗接代使命的爸爸,從不曾抱怨過,所以我以為他是真的愛我媽的。誰知道一年前,我爸突然將我弟弟帶回來,求我母親原諒他,懇求她接納這個孩子。原來,這個孩子是他長達十年的外遇所生的,那個女人生了重病死了,他只好將孩子帶回家。我媽聽了當場暈倒,之後一個禮拜不和我爸說一句話。」她別過臉,忍住湧上眼底的濕意。
「她終究還是堅持不了多久,畢竟我父親是單傳,的確需要對沈家有個交代,所以她很盡責的帶我弟弟,讓他上私立幼兒園、吃好穿好。我爸很感激她,幾個月前想帶我媽出去玩,感謝她將我弟弟視如己出,不再恨他欺騙了她那麼長的時間,結果--」她停頓住,困難的吞嚥了一下,眨眨濕潤的睫毛。「我當時在學校上課,還以為是誰打來的惡作劇電話,等到鄰居也相繼打來告知時,才確定是真的。原來老天爺對我行使了一個天大的惡作劇!我都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我從沒多看一眼的小鬼就開始跟我要東西吃了,那時我就知道,我的好日子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