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謝璃
「朋友或是路人現在都是病人,沒什麼差別。」他笑拍她的肩,「去忙吧!」隨即走出診療室。
值班時間已過,他早該回去,今天晚上還有個約會,但是他特意留下,等著她醒過來。
走到三零二病房前,他輕輕敲了門,推門入內。
她抱著膝,面向窗外,聽到動靜,才轉過來看向他。
她看來氣色好多了,也許因為躺了幾個鐘頭、打了營養針進去,面色不若早上蒼白,只是眼神依舊淡漠無力。
「主治醫生剛剛來過了,我沒事,只是太累了,他說我要問過你才能走,我現在可以走了嗎?」她推開棉被,作勢要下床。
「等等!」他按住她的肩,拉了張椅子坐在床沿。「沈彤是吧?很抱歉,我們不知道妳的姓名,只好看了妳錢包裡的證件,妳確定妳現在走出去不會再出事?」他端詳著她的表情。
「出事?不會吧?我這幾天太累了,吃的少、又熬夜看書,注意一下就行了,不會再這麼倒霉了。」聲音依舊低而緩,沒精神。
他瞅著她,羽眉一邊挑起,探索著她的神情,她則不解的望著他。
「如果妳繼續看不開,下次可就沒那麼好的運氣了。」
她轉動著眼珠,像是聽不明白他的暗示,只好聳聳肩。
「沈小姐,再怎麼對人性失望,都不該用傷害自已的方法來報復他人。妳真以為妳若自殺成功,他會內疚一生?」他挑明了說,不想再浪費時問打啞謎。
現在的年輕人,泰半都以為地球是為了自己而運轉,一旦稍有失意,便全然承受不了被拒絕的打擊。有機會應該讓他們來醫院見識見識生老病死,這樣他們才會知道擁有完整而能隨意驅使的身體是多麼珍貴的事。
她歪著頭思索著,隨即有種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記起來了,你是早上坐在我旁邊的那個男人!原來是你救了我,多謝了。不過我沒有要自殺,我只不過是貧血,加上太激動才暈倒的,你多慮了。」
他搖搖頭。「沈小姐,妳欺騙我沒有用,生命只有一次,妳沒有後悔的餘地,而妳男朋友卻可以很容易就讓時間沖淡了此事,我勸妳想開一點,別傷了家人的心啊!」
她一臉啼笑皆非。「我沒必要騙你,難不成要我發誓?」
「妳不必對我發誓,妳只要對得起自己就行了。再說,大庭廣眾下表演這一段是個錯誤的示範,妳有沒有考慮到會影響多少人?」
他語重心長的說著。等了半天不見她悔悟的表情,反而浮現了惱羞成怒的情緒。她二話不說跳下病床,俯視他道:「你這人真是說不通耶!就說我不是自殺了,你還非要我承認不可,告訴你,我還得養孩子呢!能死到那裡去?」
他當場楞住,眼眸頓生問號,狐疑地看了她的小腹一眼,平扁的瞧不出端倪來。而且,他看過她的各項檢驗報告,她並沒有懷孕,錢包裡的學生證也證明她還是個大四學生,那要如何生養孩子?八成又是隨口胡誨的脫罪之詞。
「是嗎?那麼妳背包裡的那本書又是怎麼回事?」他指指她肩背上的背包。
「哪本書?」她半瞇著眼看他,忽然張嘴道:「喔,那個啊,那是為了嚇他用的!」
「對不起,我沒聽清楚,請再說一遍!」他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那是為了嚇他讓他後悔用的!」她狀極自然的談論此事,沒有半分忸怩,他不可置信地瞪著她。
「我記得他根本沒來赴約不是嗎?」
她瞪大了眼。「你這人真八卦,偷聽我講電話。沒錯,他是不肯來,這是我的失算,行了吧!」
「所以妳一時激動,就想跳軌自殘了事?」他抬眼睨著她。
她無奈地攤攤手、翻翻白眼道:「就跟你說了我沒要自殺,怎麼你老要這樣編派我?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暈了過去嘛!」她甩開頰邊長髮,逕自往門邊走去。「算了!不跟你說了,我得趕緊回去了,免得我家小鬼的隨車老師沒見到我,又把他送回幼兒園去。」
門推了一半,她突然停住動作,回頭朝他走去,在他跟前彎下腰,定睛看了他白袍上的名字。
「呃--」她略微尷尬地抿抿嘴,「言醫師,你就好人做到底,借我醫藥費吧。反正你有我的數據,我跑不掉的,而且我的學生證可以押在你這裡。」她從背包裡翻出錢包,認真的將學生證件抽出遞給他。
他看著這張頹廢氣息已消去一些的年輕女孩,然後站起身來,從白袍口袋裡拿出一張印刷精美的宣傳卡片,一手接過她的證件,一手將卡片放在她手上。
「十二月二十四日那晚,教會有許多不錯的活動,如果那天妳過來參加,我就把證件還妳。」
她瞄了一眼卡片的內容,再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這招不錯!你比街上那群摩門教徒還厲害,不過你怎麼看也不像是傳教士,單靠你這張臉平常業績就很不錯吧?」
他聞言一愣,繼而深吸一口氣,抑制住抽動的臉皮。
「我平常遇見需要教化的人並不多。沈彤,十二月二十四日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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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沈彤而言,聖誕節屬於狂歡節日的代名詞已成過去。
百貨公司美輪美奐的應景裝飾、隨處可聞的聖樂飄飄、同學們爭相邀約的瘋狂派對,每一樣都比十二月的冬季更令她感到椎心刺骨。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可在家和小鬼蒙頭大睡,而不是走在大街上看無數擦身而過的情侶成雙成對,因為那只會突顯出她的形單影隻。
她再次瞥了一眼手上卡片打印的地址,確認不遠處有著璀璨燈飾和巨大耶誕樹的教堂就是目的地。
這是座有了年齡的老教堂了,從前坐公車經過時,根本沒想過有一天會踏入此地。不過從兩個月前開始,當一連串的事措手不及的對她迎面痛擊,她就再也不會對自己說--「這是絕對不可能會發生的!」
就像現在,跟著母親拿香拜了二十一年菩薩的她,還不是走進教堂!雖然那不意味著自己就要受洗成教徒,但畢竟不是先前能預想到的。
她推開教堂大門,令她肅然起敬的詩歌誦讀聲頓時包攏過來,所有的教友們整齊的排坐成兩列,虔心地歌頌在十字架上為眾人犧牲的我主偉哉。
她眼尖,很快地找了個最靠近大門的空位,彎腰駝背地前進鑽到座位上坐好,旁邊的教友友善的朝她咧嘴一笑,塞給她一本聖歌歌本。
她勉為其難的接過,有口無心的跟著唱,黑眼珠東瞟西瞄的尋找言若水的蹤影。
他不在這裡?!她很努力的巡視了三遍,沒有相似的身影,或許她漏看了也不一定,他應該不會忘記約了她這件事吧?
唱詩歌很快就結束,接下來是戲劇表演,就是耶蘇誕生在伯利恆之類的故事,台上的人忘情的演出,台下的人目下轉睛,虔誠地觀看著每年同樣的戲碼。
教堂內溫柔的暈黃燈光、肅穆聖潔的背景音樂、溫暖的空氣讓她的心出現了久違的沉澱,四肢百骸有種難言的舒坦,她忍不住打了個呵欠,眼皮有些沉重起來,一陣恍惚--
不!她不能睡著!她用指甲猛掐自己的大腿、搓搓面頰、揉揉太陽穴,再度尋找言若水的蹤跡。
這傢伙!她可是依約前來了,卻不知他人在何方,難不成真要她觀完全程才能閃人?
她可沒那麼多空閒時間,家裡的小鬼會把鄰居王太太給整死,但是她現在也不能瀟灑走人,她的東西還在他那裡。
她只好半昏沈、半清醒的撐在那裡,手臂上的指甲印不消半個鐘頭已佈滿,她正想閉起眼睛放棄與睡神掙扎之際,偉大的牧師更宣佈節目表演完畢,接下來是眾教友交換禮物、彼此交流的時間。
她跳起來,聚精會神的穿梭在滿溢喜氣的信徒間,想捕捉言若水的身影。她像無頭蒼蠅似繞了大堂幾圈,甚至站到講台上向下采尋,但眾人之中就是沒有那張出色的臉!
她頹然的垮下兩肩,慢慢地走到門口--只好找個時間到醫院找他了。
她打開大門,也沒看清,頭便撞在一個胸懷裡。
「沈彤!這麼快要走了?」是他!
她揉了一下發痛的鼻樑,看不出來斯文的他肌肉還頗硬實的。
「一點也不快!我找你很久了,過來!」她抓起他的衣袖,直接走到教堂外的人行道上站定。
他今天很不一樣,全身穿著時尚休閒服,看得出來絕對不會是剛從家裡出來,比他一身白袍時更引人矚目。
但是她沒心情、也沒多餘的時間欣賞眼前的美男子,她繃著小臉道:「你這個教徒倒是虔誠,我這個非教徒等了你大半天了,你是故意的吧?」
「我不是故意的。我今晚另外有約,但我算準時間到這兒的。」他心情看來頗佳,迷人的笑容沒停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