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木板床嘎滋響

第9頁 文 / 多妍

    「事情就是這樣,所以我兒子必須和貴千金結為連理。至於婚禮的籌備就交由我方全權負責,目前先暫定台北在『凱悅大飯店』席開上千桌,而女方方面以親家公、親家母的意思為主,我方將會派人協助處理,一切開銷都由我方負責。關於日期方面……」唐時玲的話被打斷。

    「等一下。」林母李銀花掏出了她的老花眼鏡,翻看牆上的農民歷。

    「這個月二十三號,下個月十五日,下下個月八日,下下下個月二十日都是好日子。」

    「我不嫁。」躲在角落張著黑輪眼的小姐小聲抗議著。但沒人理她。

    唐時玲微笑:「那親家母是希望哪一天呢?是……」她的話再度被打斷。

    「沒有其它日期可選了嗎?」樊御沉聲問道。一臉青灰,一絲要當新郎倌高興的樣子都沒有。他恨不得婚禮永遠不要舉行。

    「當然是愈快愈好。」林金池說道,一臉深怕對方反悔的樣子。

    「我不嫁。」依舊是沒人理她。

    「至於聘金方面……」

    雙方家長咕嘰咕嘰……

    「我不嫁……」愈講愈沒力。

    樊氏一家人在颱風過後的第二天立即上門提親,效率快得驚人,他們所帶來的禮品在林家的客廳堆成了小山。

    話說林金池和李銀花夫婦,一邊在清掃凌亂不堪的前院,一邊討論著昨天被黑頭車送回來後就躲在房裡什麼都不說,也足不出戶的女兒,突然間看到三部黑頭車駛進他們家院子,下車的眾人們自稱要來提親,然後就開始卸貨……

    林金池夫婦一頭霧水,但問到樊御有正當職業、身體健康後就不多說什麼,直接切入婚禮細節了。一切只因林意真在去台北前曾承諾下次回來後必定會帶一個丈夫回來。

    林意真覺得好荒謬。

    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就像一場夢一樣,她都搞不清楚狀況就被通知要嫁給計程車大叔。雖然說後來唐時玲對她說了所有的來龍去脈,但是她總覺得太誇張,這一切聽來是那麼不可置信,他對她而言只是個陌生人哩!連名字都不曉得,怎麼能夠嫁給他?只因午夜十二點和他在一起就要嫁給他?這是她長這麼大聽過最荒謬的事。原本還想他們應該只是說著好玩的,沒想到他們真的來提親了。

    唉,到底是怎樣啊?她覺得煩躁,覺得所有的物品都在她的面前一直旋轉。他應該也好不到哪去吧?被迫娶一個都不怎麼認識的女人,難道他不會想反抗嗎?他不覺得一切很荒謬又很可笑嗎?她偷瞄了他一眼。那天又是狂風又是暴雨的,就算他撕下假皮,混亂中她來不及細看他的臉,而現在,他就坐在她家小小的客廳裡,兩人間雖不是面對面,但也算是斜斜的入坐,相距還不到一公尺呢!不得不承認,他長得……相當好看,比電影明星都還好看。

    他擁有一雙劍眉,和一對深邃如潭的眸,直挺的鼻樑,和性感的雙唇。他的頭髮往後梳,身著深藍色西裝的他,氣質就如同貴族一般,就算不說話,也讓人無法忽略他的存在。他像星星一樣耀眼。

    沒錯,太過耀眼。這樣的男人只適合在夢中垂涎純欣賞。這樣的男人身邊不該有她這種平凡再不過的女人,她相當有自知之明的。樊御,這個俊帥、多金、聰明的男人,集天下優點於一身的男人,身邊怎麼可以站著一個平凡的女人?作夢是可以,但真實發生,連她都為他抱不平。

    她不能否認,有一剎那她十分動心,哪一個女人不曾作夢?當夢中的白馬王子真實地出現眼前,並且願意娶她,歡心喜悅都來不及了,怎會有時間拒絕?

    但是現在看到了他的眼神,心裡的聲音告訴她:少作夢了。他的眼神,看來冷淡又遙遠;他的表情,一副事不關己。他的反應,在在都說明了,雙方家長討論的,不是「他」的婚禮,而是雙方家長「他們」自己的婚禮。他甚至都沒正眼看過她一眼呢。

    林意真覺得好可悲。這樣平白無故把兩個陌生人硬是串在一起,有什麼道理可言?這樣的婚姻,只是在對方身份證上的配偶欄填上自己的姓名,一種形式化、虛假的婚姻,哪來幸福可言?雙方家長熱烈討論著,自成了一個圈子,反而是當事人兩人一句話也插不上。

    颱風引進西南氣流,雨又落下了。

    樊御起身走出了屋子,獨自在屋簷下抽起了菸。屋裡的討論仍持續著,除了她,沒人發覺這場戲裡的男主角已悄悄退場。

    她的視線一直追逐著他的身影。

    他的視線投落於遠方,毫無表情的臉上讀不出任何思緒,直到他抽完了手上那根菸,他跨出大走入雨中。單純以為讓煩躁的心情淋點雨,說不定會冷靜冷靜。

    是的,他發現自己無法面對他的失敗,那失敗的滋味太苦澀,難以下嚥。尤其對他這個從小到大從來沒輸過的人而言,失敗的感覺就像一隻巨鱷,張著大嘴將他一口咬下肚,然後用尖銳的牙撕裂他的五臟六腑,逼得他無法喘息,只能無助地任它將自己吞滅。

    是的,被吞滅。他無力掙扎,也無慾掙扎。過去的他自以為信奉願賭服輸法則,自以為自己有良好的運動家精神,現在才發現過去的自己驕傲得大錯特錯。因為一個人若沒輸過,怎知自己願賭服輸?沒跌倒過,怎知跌傷了會有多痛?

    想逃離這場莫名其妙的婚姻,卻又要自己恪守願賭服輸的諾言,多麼矛盾的兩種心情……多希望紛飛的細雨能冷靜他紊亂的心緒。就這樣放任思緒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不知不覺也走了好長的一段路。

    「再往前走就沒路了。」他的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他猛然轉身,只見她手裡撐著傘,卻渾身濕淋淋,蒼白著一張臉正氣喘噓噓地望著他。

    撐傘,卻濕淋淋?他抬頭,只見那被遮在傘下的人,是他。

    她為他撐傘。就在這一路上。

    「你沒帶傘。」她微微一笑,用那被冷雨打得冰冷的唇說。頭髮上的水珠像珍珠般一滴滴墜落。

    她想講傘給他,又害怕打擾他,因為他的背影強烈釋放出排拒氣息,不准任何人靠近,於是她只能撐起傘悄悄跟著他。他的身形高大,.她只好踮起腳尖吃力地將傘舉高,好讓他不被雨淋濕。而他想事情想得入神,壓根就沒發現,就在他步入雨中的同時,有個人撐起了黑傘,悄悄地跟著他。

    他望向她。複雜莫名的情緒湧向他,他說不上來那是什麼,只知道那感覺很淡,很淡……他第一次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看她——那個他即將過門的妻子。

    她的臉小小的,卻配上濃且粗的眉毛,顯然雜亂沒有修整;她的雙眼不大,是單眼皮,眼睛四周還有淡淡的瘀青;她的鼻子有點塌,鼻上還有幾顆雀斑:她的嘴巴適中,此時唇色被冰冷的雨給淋得發白……她長相平凡,每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總是渾身濕淋淋的,看來好不狼狽。

    而這樣的女人,就是他樊御的太太。他們樊家不曾也不准離婚,也就是說,她將是那個陪他走完一生的女人。

    他對婚姻沒什麼太大的期待,當他瞭解到工作才是他生命的重心;而他不喜歡也沒動力為了哄女人歡心而丟下工作不管,而且也沒有任何女人對他的忙碌不抱怨時,他就知道,他不太適合走入婚姻。對他而言,婚姻就像兩人拿繩索互相捆綁,只會愈纏愈緊,終至窒息。只是他賭輸了,於是不得不,走入這個枷鎖。

    他望著她,神情嚴肅。

    被一個長相俊帥的男人近距離緊盯著瞧是怎麼樣的感覺?

    她只覺得頭皮發麻,壓迫感十足,因為他看起來心情很不好的樣子,說不定下一秒會大聲吼她,叫她滾。

    雨一直下。

    她覺得冷,不自覺地打起哆嗦。覺得手酸,卻不肯放手,只因不忍他站在雨中。反正她全濕了,無所謂。但他不說話,只盯著她看,這點讓她很受不了。

    她皺起了眉,想開口,卻見他淡淡地開口說了一句話——

    「你很平凡。」他昨晚翻閱了她所有成長資料,二十四年平凡的人生,用不了三頁A4紙就寫盡。

    「啊?」

    看見她微微顫抖的手,他接過她手上的傘,拉她躲進傘裡,讓兩個人的身子都在傘下。只是傘太小了,只容得一個人撐,兩個人共撐的結果必然是落得一半乾,一半濕的命運。

    這突如其來的接近讓林意真嚇了好大一跳,往旁邊退開了一步,又走到雨中。

    「你撐就好了啦,反正我已經濕了,有撐沒撐都是一樣的。」她看了他一眼,發現他也正在看她,眼神看來有些不快,好像很不喜歡人家拒絕他的好意。於是她低頭指了指他身上的西裝:「那衣服看起來很貴的樣子,被雨淋濕就不好了。」還有皮鞋,不過皮鞋已泡在泥濘中,救不回來了。真替他感到、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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