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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文 / 螃蟹樹

    覃毅倏地從床緣站起,高大的身體晃了兩下,兩隻手按上方泉菲柔弱的肩頭,語氣劣的說:「說是我的老婆,我可沒沾惹過你半次,既然如此,你有什麼資格管我?」

    他搖晃她的肩,一張酒氣沖天的臉,特意俯下與她眼對眼、鼻對鼻相看。

    「正經又美麗的菲呀,你的心,跟你那理智堅強的外表,一致無異嗎?」

    「你喝多了。」

    明明醉了,講話卻如此犀利,方泉菲別過臉,逃避他的問題。

    「說、說啊!」覃毅捏著她的下巴,將她的臉轉回,「不回答,是不是因為心虛啊?」

    「拜託,你真的醉了。」

    「天……殺的,我沒有……醉……」她一味地迴避,惹惱了覃毅。他竭力地喊,卻不知聽在方泉菲耳裡只像斷續而低啞的囈語,正當他努力思考想再說些什麼時,酒精的威力終於朝他席捲而來,迷醉了他引以為傲的頭腦。

    「你……我……」

    話未畢,才半秒的光景,他便往後一倒,整個人昏死過去。

    真的睡了?

    方泉菲靠在床緣,傾身低頭探看覃毅。

    「唉……今晚,你究竟怎麼了?」

    她知道他的酒量很好,就算在外應酬喝多了,回到家,通常仍是一派理性,未曾發過「酒瘋」。今晚,真的好反常,覃毅到底喝了多少酒,才能醉到如此境地?

    吃力地幫覃毅調整了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再去擰來一條毛巾替他擦拭後,方泉菲拉來一張椅子,守在床畔。

    夜半,在方泉菲因累極閉上眼皮後,酒醉的覃毅竟踏著歪斜的腳步,搖搖晃晃踱到浴室,方泉菲一聽見聲響便追了上去,她扶著他的臂,協助他站到馬桶前,然後便紅著臉衝出浴室。

    她在外頭等了好久,卻不見覃毅出來,不得已,擔心的她又進入浴室。

    原以為覃毅或許是吐了,才會耽擱這麼久,哪知,她那身材高壯的丈夫,竟斜躺在浴缸裡,一隻長的驚人的腿,正跨在浴缸邊緣神氣的跟她打招呼。

    「覃毅!」方泉菲大聲地喚他。

    「呵,菲……我的聖人妻……」他的眼皮微掀,低喃了幾個字後,又閉上眼夢周公去。

    「覃毅,覃毅,你快醒來,不可以在這裡睡!」

    「你好吵……」

    「拜託,你這樣會生病。」

    「誰理……」

    「覃毅,是男子漢,就不要窩在這裡睡!」

    方泉菲又哄、又罵、又動手拉了好久,覃毅才不甘願地從浴缸裡站起來。

    因怕他改變主意,又躺回浴缸去,所以方泉菲幾乎是招著他的手臂,攙他回床。

    「哈……你心地更好……」

    在方泉菲替他蓋上被子時,聽到他如此囈語著。

    「心好,有什麼屁用……一點也不堅強……就像原日遠……哈,原日遠……懦夫……中途下車的叛徒……沒用的傢伙……」

    原日遠?方泉菲在聽見這個名字時,忽然僵住不動。

    她知道,他是覃毅的好朋友、好兄弟。

    而,十年前,原日遠已經過世了。

    是了,十二月了,方泉菲終於想起——明天,似乎是原日遠的忌日。

    所以,這便是覃毅酒醉的原因?

    想著喝了那麼多酒,卻沒吐半樣東西出來的覃毅,她的心,好痛——他一定是沒吃任何食物,才會醉成這樣的!

    「笨蛋覃毅!原日遠的死,不是你的錯,你還要陷在裡頭多久,才願意走出這樁悲劇……」

    方泉菲垂下眸,哀淒的淚水,不斷地流出……

    ☆☆☆

    天濛濛亮。

    細細的雨絲,伴隨著灰暗的烏雲,揭開了一天的序幕。

    覃毅睜開眼,覺得腦袋裡,似乎住了十二名正在打架的頑周小孩。

    他大掌壓著床墊,想撐起沉重的身軀好下床,卻在欲動之時,瞥見床畔的方泉菲。

    她照顧了他一夜?

    她的眼眶下,有著熬夜的痕跡:她的臉頰,明顯殘留著哭過的淚痕。盯著小臉枕在床緣的妻,覃毅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昨夜,他曾做出任何傷害她的事嗎?

    深知自己不甚紳士的性格,所以覃毅實在沒把握他在喝醉之後,有沒有做出什麼過份之舉。

    搖搖首,覃毅的手指往她伸去,輕輕撫摸她那美麗、不設防的臉。

    這般良善、這般體貼,覃毅深邃的眼凝視著方泉菲,快要泯滅的良心,十年來,首次有了不確定的感覺——

    對如此美好的她,提出權宜之計的婚姻,是不是錯了?

    「嗯……」或許是覃毅的騷擾,折騰了一夜的方泉菲,縱使累極了,仍然醒了過來。

    「你醒了?」在方泉菲發現之前,他收回了手。

    「你——還好嗎?」

    累成這樣,意識清明後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關心他!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直直望進她美麗的眼眸,覃毅沉穩的嗓音,質問著方泉菲。

    他嚴肅的態度令她傻楞了一下。因為我愛你。

    「我只是……希望你能過得快樂些……」

    隱藏了真正的心情,方泉菲說出一個聽起來不錯的理由。

    「十年了,不管什麼樣的悲劇,都該成為歷史才對。」

    十年?!這女人知道了什麼?

    覃毅惡狠狠地瞪著方泉菲,本想發作猛暴的脾氣,卻在眸光觸著她溫柔憂慮的黑瞳時,不可思議地抑住了。

    「你不懂……」他咬牙地說。

    十年來,他首度以比較理性的態度和人談論此事。

    理性?哼!覃毅倏地起身,將方泉菲拋下,一個人走進浴室。

    等到人死能復生、時光能逆天倒流時,再來跟他討論「理性」這兩個字吧??br />

    覃毅用力關上門,移動至蓮蓬頭下,「原日遠你這個白癡、懦夫……」

    暖熱的水從覃毅的頭淋下,他的心,卻諷刺地怎麼也暖不起來;正如十年前的那個十二月,在好友原日遠自殘離世後,他剛毅的心,便未曾再熱過……

    ☆☆☆

    十六歲的方泉菲,在考上高中的暑假,於女中報到時,認識了這輩子的知心好友——覃棠;一見如故的兩人,友誼迅速增長,若非長得不像,旁人見了,只怕都會猜測她們是感情要好的同胞姐妹。

    聖誕夜,在參加了一場舞會後,兩個女孩便約好要一起過夜,在少女的想法裡,這可是成為死黨的必備儀式之一。

    方泉菲的家,除了爺爺,其餘都是一堆討厭的人,理所當然,「姐妹淘之夜」得在覃家舉行了。

    何況覃二哥從美國回來度假,在小女孩方泉菲的心裡,還有想見見心上人覃毅的奢望。

    只是,聽說覃毅最近心情很惡劣,惡劣到天天喝酒買醉。

    「二哥從小認識的超級好朋友、好兄弟,就是暑假你差點撞車時,也在場的其中一位,這個月,因為承受不了青梅竹馬的女友車禍身亡,也跟著走了……」

    剛玩了玩不知哪弄來的化妝品,又進行了一場有趣的枕頭仗後,兩名小女生現在躺在床上分享心事。

    方泉菲淡淡地說著對她視而不見的父親,以及和同父異母兄妹之間鬥法的轟烈偉績。

    覃棠則在道完她那老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哥後,便將話題轉到回國渡假的二哥覃毅身上——

    「好可怕,日遠哥是那樣溫文爾雅、脾氣又好的一個人,想不到卻用那樣絕決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什麼方式?」

    「他開著車,在他女友出事的峽谷,以近乎破表的高速,衝下那個斷崖。」

    「不……」方泉菲聽至此,泛紅的眼眶,忍不住落下淚水來。

    「聽說加州警方尋獲他的屍首時,因焦黑破碎難以辨認,還好最後從我二哥殘缺模糊的車脾循線查探到,要不日遠哥差點就被當成無名屍處理了。」

    「你二哥的車牌?」為什麼開的是覃毅的車呢?

    「嗯。日遠哥的女友死後,他便萬念俱灰、了無生趣,心情不好的他整日沉醉於酒精,二哥和另外一位好朋友雷仲堯都會輪流陪他。那一天,從酒館載他回家的二哥,當然也進屋子陪人,只是,半夜,日遠哥趁二哥睡著時,開了二哥停放在車庫門前的車……」

    「啊……」

    方泉菲捂著嘴。不忍聽下去。

    美好的聖誕夜,因為這則哀傷的消息,染上了深深的灰。

    兩個女孩在床上絮絮地感慨了好久,直到瘋了整夜的覃棠先睡著,交談才停止。

    方泉菲將頭側枕在手肘上,慣常的睡姿,卻因心中翻攪著聽來的消息,怎麼睡也睡不著。

    她不敢想像,如果今天換作是她,能否承受這樣的悲劇!

    和棠棠雖然從報到日相識至今不到半年,但她相信,如果今天發生不幸的是棠棠,她一定會瘋掉的。

    在方家那個不友善的環境之下,仍能堅強安然生存的她,都不能承受這樣的悲劇了,她真不敢想像——像覃毅那般至情至性的男子,要如何面對自小便相識的至友駕著他的車溘然自盡的事實……

    腦海裡不斷地翻湧著憂慮的方泉菲,怎麼睡也睡不著。

    好半天,在覷了一眼已然沉睡的覃棠後,她掀開被子,輕輕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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