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安琪
「謝謝!」顏旭對她一笑,又繼續說:「當天我父親趕到,我已經好幾年沒看過他了。小學的時候,他偶爾還會來看看我們,但是後來愈來愈少露面。那天他一出現,就要求母親讓我認祖歸宗回到顏家,繼承顏家的血脈——他的元配只替他生了兩個女兒,我是他唯一的兒子。對他的要求母親立刻答應了,可是我不肯!」
「為什麼呢?」花晏涵疑惑地問。
「因為我討厭他!我討厭他讓母親生下我,卻沒能力照顧我們、給我們幸福。可是母親告訴我,我父親是個負責任的男人,要我不能誤會他。她說從一開始,我父親就表明每個月會匯生活費給我們,但母親沒有答應。她不希望我們在瓜分我父親元配及女兒的愛之後,還瓜分屬於他們的金錢。而且她說她是真心愛著我父親,不希望為了金錢,讓她的愛變得很廉價。」
「伯母真是個偉大的女人!」花晏涵忍不住讚佩道。
「也是個傻女人!如果有那些錢,她就不用那麼辛勤工作養活我,造成她辛勞過度、積勞成疾。她知道自己再也沒辦法照顧我了,所以她希望我跟父親回顏家,讓父親代替她照顧我。」
「於是你就答應了?」
「嗯!我實在不忍心讓她失望,也不願她走得不安心,所以答應了。幾天後母親過世了,我收拾簡單的物品,跟著父親搬到顏家去。」
沒想到,那竟是他失去自由的第一步!
第六章
「喪禮過後我準備回學校上課,父親才告訴我他已經替我辦好休學手續。我非常生氣,責怪他為何擅自替我做出這樣的決定,卻沒問過我的意見?父親只冷漠地說,那樣的學校根本不合格,顏氏的子孫理應就讀更優質的名校。
所以他不顧我的意願,強硬地將我送出國——事實上,第一次去美國時,就是他親自押著我去的。」
「天哪……伯父怎麼這樣做?這太過分了!」
「母親過世、認祖歸宗、被迫休學、還有被押出國……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我根本來不及反應過來,人已經在國外了,連聲再見都來不及跟你說。我想和你聯絡,但卻不知道你家的電話,出國前也到學校找過你,但你生病請假沒到學校。兩年後我曾回國一次,不過你已經畢業了。」
「我不知道你遭遇這些事……」
花晏涵想到他獨自在異鄉的驚恐與孤寂,還有無法與她道別的遺憾,不由得傷心地哭了。
「噓!別難過。」顏旭滑下沙發,與她一起盤腿坐在地毯上,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這麼多年我也熬過來了,只覺得對不起你,沒能和你說清楚就離開,讓你那麼掛心我。」
「不——」花晏涵紅著眼眶,用力搖頭。「和你受過的苦相比,我的就不算什麼了……」
「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虧欠了你,而這一切都是那個剛愎自用的老頭子害的!」說到那個他該稱為父親的男人,顏旭心中無法不恨。「因為他的一意孤行,破壞了我平靜的生活,還拆散我們,有時我真恨他——」
「你別這麼想!」花晏涵趕緊勸道:「伯母臨終前一直希望你認祖歸宗,好好和伯父和平共處,如果伯母知道你恨他,我想就算在天堂她也不會安心的!」
「我就是這麼想,才會一直容忍到現在。我不在乎我爸怎麼想,但若有可能讓我媽傷心的事,我就不願去做。」否則他早在十年前就逃回國內,與他斷絕關係,再也不必受制於他。
「嗯,你是個孝順的好兒子!但我想伯父對你還是非常疼愛的。瞧他花了大筆金錢把送你到國外,苦心栽培你,回國後又立即讓你進入公司,對於你這個唯一的兒子,他一定很關心。」
「或許吧,但我不稀罕!我想過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我覺得自己的人生都在他的操控之中!」
「唉!」關於這點,花晏涵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每個為人父母者的教育方式都不同,她無權置喙,也不便多做評論。
「好了,別談他了!我們難得重逢,該談談我們自己的事。」
他收起煩躁的心情,溫柔地對她一笑。「說說你自己,這幾年過得怎樣?」
「我的日子?那真的很平凡。」
她不像他有上一代的糾葛與豪門恩怨等可以當成話題,她的前半生就算詳盡解釋,恐怕不要十分鐘就可交代完畢。
「我高中畢業後,考上一間不算太好、伹也不算糟的大學外文系,念了四年順利畢業了。剛畢業的時候姐姐和姐夫的花坊剛開幕,需要人手幫忙,大姐拜託我先去支援,後來做熟了,我就沒再換工作了,一直待到現在。」
完畢!這就是她「精采」的人生。
「就這樣?」顏旭顯然有點錯愕。「那麼,下班之後,你都做些什麼?」
「下班之後?」花晏涵更不好意思了。「下班後更簡單了!我很少出門,吃過晚飯、洗過澡之後,通常我會看看喜歡的電視劇,或是看看VCD,再不然就是找本原文的英文小說來看,訓練自己的英文功力。」
「這樣的日子,你不覺得無聊嗎?」他忍不住好奇地問。
「不會啊!我覺得很恬靜自在耶。」她有些難為情地搔搔頭,她打小就是沒什麼遠大志向,只會循規蹈矩過日子的乖孩子啊。
「哈哈哈!」果然不愧是她!這麼平淡的生活也只有她過得下去,而且還甘之如飴。
「那你有夢想嗎?」他往後一靠,背靠著沙發舒展長腿,神情輕鬆愉快。
和她在一起,他總能很自然地放鬆身心,就好像和母親在一起一樣,永遠不需要防衛矯飾。
「夢想啊?」花晏涵也跟著他一起往後仰靠著沙發,就像和多年的老友談天,他們之間,彷彿不曾經歷十年的分離。
想起大姐書房裡的那本書,還有夢想中的國度,她考慮了一會兒,才老實告訴他:「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夢想,但我想離開家、離開台灣,到某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國度流浪。」
「真的嗎?」顏旭有點驚訝,但還是滿眼溫柔地望著她。「為什麼呢?你看起來就像個愛家、戀家的居家女孩。」
「是啊!我一直是只依附父母、家庭的寄居蟹,從小到大,除了短暫的旅行之外,我不曾離開家獨自生活過。」她自嘲地笑了笑。
「既然如此,為什麼想去流浪呢?」他很難想像,寄居蟹一旦失去殼的保護,將會遭遇多大的衝擊與危險?
「就因為一直以來太依賴別人了,讓大家以為我是非人照顧不可的溫室花朵,所以我總是沒機會嘗試獨立。其實我長大了,我也很想試著一個人獨自生活,去探索異鄉的特有文化與風俗民情,總之如果將來有機會,我希望暫時離開自己熟悉的上地,去過一過流浪者的生活。」
「在異鄉生活很辛苦的,語言、文化、習慣都不相同,我怕你熬不下去。」他也是認為她需要人保護的一員。
「我都還沒去做,你怎麼知道我辦不到?」花晏涵微笑反問。
顏旭略為一愣,隨即笑開。「說得也是!」
他都還沒給她機會嘗試,怎麼可以先否定她呢?
「你呢?這幾年在美國過得怎樣?」花晏涵凝視著他,從他意氣風發的臉上,看得出這幾年來在美國,必定有過相當不凡的人生體驗。
「這幾年啊?我記得剛到美國時……」
顏旭的生活果然多采多姿,和她的死氣沉沉完全不同,光聽他說,她就彷彿看見那些景象,活靈活現地在她面前上演。
十年時空的距離,或許稍微阻斷他們之間的感情,但是真正的愛是不會隨著時空而毀滅的,或許曾經疏遠,但絕非消失。
這一晚的促膝長談,讓他們彷彿在一夕之間跨越了十年的距離,他們更加瞭解彼此,也肯定自己依然愛著對方,但誰也沒說出口。
或許怕一但倉卒地說出口,會令對方有種措手不及的慌亂吧!
所以他們只是默默將這份愛放在心中,溫柔地望著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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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天空還灰濛濛的,城市也才剛活絡起來,花晏涵人已經在公車上了。
下了公車,她快步走向花坊。
走進店裡,四處堆滿大姐和姐夫天沒亮就去花市批來的花卉,她七點上班,通常這時候,大姐和姐夫已經先處理完一大半花材,她只要把剩餘的一半處理完,讓早起的大姐及姐夫偷空補個眠,十點就可以開店做生意了。
「大姐早!姐夫早!」她先向大姐、姐夫打招呼。
「交給你了。」花晏萍打了個呵欠,和丈夫走向店後方,那裡有一道用布簾子隔出來的臨時臥室。
拉開簾子,裡頭有一張小床,姐姐和姐夫側身臥著,勉強能夠容納得下,他們會先在那裡小睡三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