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岑揚
原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沒想到他卻什麼也沒做,只是歎息,極力壓抑自己動怒的衝動,讓理智控制一切。
用說之以情取代憤怒的指責,該說這是一個經過歷練的成熟男人所表現出最完美的自制能力?還是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有感情,卻不衝動。
想到這裡,葉秋赫然發現自己一點也不瞭解這個搬到隔壁這麼久,又不時針鋒相對的男人,她一直不瞭解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是不瞭解?還是從來不曾試著去瞭解?她捫心自問。
打從初見面,就一直採取對立態度的她究竟在抗拒什麼?
難道就像雨萍說的,她是害怕失戀,所以始終不敢接受異性的追求,直到遇見孟暘谷這麼堅決介入她感情生活,強硬到讓她不得不正視這件事實的男人?
而她以為自己暗戀柏烈旭--最初也許是真,但到後來,不知不覺變成煙幕彈,用來將每顆想靠近自己的真心阻擋在門外?
「妳曬昏頭了嗎?」
「啊?」恍惚回神,葉秋被近在眼前的臉部特寫嚇到。
「你怎麼跑到我家院子來的?」
孟暘谷指指兩戶中間的隔牆。「就這麼簡單。」
「你翻牆?」
「不難。」他笑著,露出惡作劇得逞的頑童獰笑。
「拜託……」葉秋呻吟出聲,無法理解三十好幾的男人為什麼會做出小鬼頭的動作?老男人的腦筋是怎麼個轉法?「萬一受傷怎麼辦?」
「妳擔心我?」
「我是擔心付不起你的醫藥費,孟大律師。」她歎道,指著抵在那面牆的整上用具。「要是我家用來整土的九齒釘耙不小心傷了閣下一根腳趾頭,讓你一狀告上法院,我可吃不消。」
孟暘谷「哈」的一聲爆出大笑,情不自禁伸長手,故意惡整地揉亂她一頭鳥發。「妳不當律師太可惜了,秋。」
「台灣的律師夠多了,不差我一個。」
「這將是律師界的損失。」
「少狗腿。」才不信哩!在學校,她可是教授聞之落淚的墮落派掌門,專司不看教科書、不認真聽課、考試狂作弊--通稱「不務正業」。
「……來不來?」
「什麼?」剛沒聽清楚他的話,葉秋再問。
「幫我洗車。」
洗、洗車?杏眼圓瞪突然冒出這句話的男人。
「孟暘谷,以你的身價要請菲傭絕對不成問題,只要你包吃包住,薪水過得去,一定會有很多人來應徵,甚至--」話才說到一半,葉秋突然嘿嘿獰笑,扮起電視上壞人千篇一律的淫邪表情。「以你的外表,要求『全套』的服務,我想對方也不會抗--啊!」
不待葉秋說完,孟暘谷長臂一伸,從後頭將她整個人圈進懷裡。「言下之意,妳是願意提供『全套』服務了?」
「喂,你重聽啊?!我說的是菲傭!」葉秋急忙在他胸前轉身,雙掌左右夾擊他的臉。「來,孟暘谷小朋友,跟著葉秋姐姐說一遍:ㄈㄟ菲,ㄩㄥ傭--菲、傭!」這下總聽懂了吧?
被笑氣脹痛肚皮,再也撐不住的孟暘谷甘心俯首稱臣,笑倒在懷中人頸項,彎弓如蝦的背不時顫抖,給笑逼出來的。
老天,她真寶!
「跟妳在一起永遠不嫌悶,秋。」低沉的笑聲中,孟暘谷斷斷續續說道:「妳再這麼與眾不同下去,會讓我愈來愈捨不得放開妳……」
交頸的親暱來得突然,她應該全身僵硬的,畢竟抱住她的是個表明對她有意的男人,但--
說真的,她喜歡被孟暘谷抱在懷裡的感覺,他身上有清冽的男性香水味,及一點點陽光的味道。
捨不得放開她麼?
那就緊緊抓住她、別放開不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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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頓「太陽帝國」的晚餐就讓葉秋把自己給賣了,價碼之低,恐怕說出去還會被來台幫傭的菲籍人士笑到腸穿肚爛。
而葉秋之所以甘心低價出賣自己,只是為了這家自助餐廳無限量提供的知名品牌冰淇淋。
吃飽喝足,人生夫復何求。呃!
離開餐廳,在葉秋主動提議下,兩人沿著忠孝東路四段直走,緩步行至附近的國父紀念館。
九點多的時刻,華燈已燃多時,屬於情人的夜晚才正要開始;入夜後,紀念館廣場四周的路燈零星綻亮,昏暗不明的燈光製造出朦朧的意境,向來都是情侶相偕散步談心的好地點。
手牽手、心連心,有的情侶甚至情難自禁躲至樹後擁吻,分享彼此的甜蜜。
「我應該常來這裡作現場觀摩的。」葉秋殺風景地自言自語道,不時往廣場兩旁種滿綠樹的小公園探頭探腦。「還要找色仔一起共襄盛舉。」
「最好組成一個觀光團?」身邊飄來笑意。
一心窺探的葉秋直覺應和:「是啊,由我帶隊--喂!」回頭沒好氣睨他一眼。「不正經。」
「不正經的是妳。」孟暘谷從後頭攬回愈往小公園裡探的人兒,一手遮住她好奇的大眼,強行拖離現場。「不要打擾別人。」
「只不過是看看嘛……」
「立場互換,妳希望跟男友親熱的畫面被人當戲看嗎?」孟暘谷扣緊她小手不放,免得她去塗炭無辜生靈。
兩個人,一男一女、一前一後,如環山壁的大掌握住纖柔無骨的小手不放,像領航員似地導引散步的路線。
路燈下,兩道黑影在柏油路面交迭,幾乎合而為一。
走在後頭的葉秋望著、踩著,心裡有種說不上來的溫馨。
「我記得小時候我爸也這樣牽著我散步,他的手比你小一哇--唔!」
話未竟,孟暘谷猛地用力,將身後人拉到前頭,懲罰意味濃厚的吻堵住她專門破壞氣氛的小嘴,吻到她喘不過氣,小手討饒地揪住他襯衫亂扯一通。
「不要告訴我伯父也會這樣吻妳。」警告的嗓音像被砂紙磨過似,既粗且沉,添入曖昧的暗喻,弱了話裡的惱怒。
「你、你少胡說。」呼、呼……葉秋捂著胸口,差點窒息。
孟暘谷改牽為摟,五指注入力道,盡量控制在不會讓葉秋覺得疼,又不會讓她容易掙脫的範圍內,一如廣場上、小公園裡或散步或幽會的情侶,充分表現出男方對心上人專斷的佔有慾。
但他不知道自己其實多想了,怕被掙脫的前題是被他摟抱的人想逃啊。
可是依葉秋現在的心情--
「喂,我們這樣是入境隨俗應應景?還是本來就該這個樣子?」
孟暘谷側首,在忽明忽滅的光線下,仔細審視她的表情。
「妳想說什麼?」
憋不住話,葉秋直說了:「為什麼不問我?」
整個晚上,不,是近半個月,在那晚他承諾讓她好好思考之後,他不再提及感情的話題,像現在這樣可以說是她自動送上門來的好時機,他也一點都看不出來想追問她思考結果如何的樣子。
她曾目睹柏烈旭等待雨萍答覆時的焦躁不安--想立刻衝到心上人面前,猛搖她好逼出答案,卻又因為捨不得強迫她、讓她難過,只能反過來勉強自己用理智抑住情感上的衝動,靜待她主動聯絡。
同樣是等待對方的答覆,孟暘谷會不會太冷靜、太沒誠意了?
半個月來,對於她思考的結果,他根本就不聞不問--班照上、日子照過,一點也看不出來他對自己丟給她的問題有什麼急於得知的熱切,平靜得像個入定高僧,好像那件事從來沒發生過。
他沒有限制她要在多少時間內釐清自己對他的感情,他給她的時間無限充足,充足到--讓她這個被等的人覺得焦慮。
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問她?
「問什麼?」
孟暘谷不解的疑惑令葉秋為之氣結。
搞什麼鬼?她認真苦思、仔細分析自己的心情,到頭來呢?這位老兄搞失憶,忘了有這回事?!
一口氣換不過,葉秋怒目相向。「好!好你個孟暘谷!謝謝你的晚餐,從現在開始我決定跟你分道揚鑣,千山我獨行,你也不必送,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老死不相往來,告辭!」
絕然離去的身影忽地被從後頭伸掌抓住,作用力作祟外加故意,葉秋旋了大半圈,正面撞上等在後面的肉牆,狠狠的。
「咳!咳咳……」孟暘谷胸口承受這份加速度的撞擊,連連咳嗽。「妳真狠。」
「比起你來,我這不過是小case。」敢唬弄她就要付出代價,哼!「說,為什麼不問我?」
「已經知道答案的事何必再問?」
已經知道?「你知道什麼?」
「秋,」孟暘谷雙手交叉在她腰背同時重重壓向自己,俯首在她唇角落下蜻蜒點水的淺吻,自信滿滿道:「妳比妳想像中的還要喜歡我,不,甚至可以說妳比妳想像中的還要愛我。」
啥?!葉秋張口結舌,一臉錯愕地呆望著咫尺距離的男人臉孔,聲音梗在喉間怎麼就是出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