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惜之
「你很難溝通ㄋㄟ!我不是說過歐子晏筆劃不好嘛,我絕不叫你歐子晏的,算了算了,我叫你大叔好了,反正你老我八歲,我被醫生拉出來的時候,你已經上小學;我學會不當外星人時,你已經搬進象牙塔苦讀;我不尿床的時候,你在長青春痘、交女朋友;我才要學獨立,你已經是社會人士。所以,叫你大叔,雖然有點被佔便宜的感覺,但還勉強合理啦!」
「妳六歲還尿床?」他問,隱藏不來的笑意在他眉梢眼角。
「厚,你算那麼清楚做什麼?對啦對啦,我的膀胱功能不佳,可是我吃過兩次九尾雞後,就沒有這種症狀了。別告訴我,你們這種遠古時代的人類沒有尿床經驗。」
「我是沒有。」
「怎麼可能?你沒有作夢作到一半,突然想尿尿,夢見自己四處找馬桶,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還能蹲的,馬上衝進去,尿尿下去……哦好舒服……醒來時,發覺衣服褲子全濕了,當然,通常這時候你是被媽媽的吼叫聲給嚇醒的。你真沒有過這種經驗嗎?」
「沒有。」
「為什麼?你不作夢?」
「我不在夢裡找馬桶,我會起床開燈找廁所。」
夠無聊了吧,他竟然和一個小女生在高級餐廳裡面談尿床,看來他不僅家教變差,連水準也變低。
「哦,你不是正常人,我沒辦法和神仙溝通,我放棄了。」吞下最後一口甜點,她拍拍肚子問。
「大叔,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裡?」
她問得理所當然,他卻被問得一愣一愣,他們有事先約定要去哪裡嗎?
「我清楚記得,我們之間沒有約定。」子晏說。
「你很計較ㄋㄟ,老朋友六年不見,當然要敘敘舊。」她的臉皮不厚,但如果臉皮夠厚才能爭取和他一起的時間,那麼……厚一點,無妨啦!
「我不知道我們是老朋友。」子晏又反對她。
「忘記了,六年前我在飛機場向你自我介紹,你知道我的名字、我知道你,我們當然是老朋友。」她振振有詞。
知道名字就算朋友?那麼在台灣,知道他的起碼一千萬人,他是不是走到哪邊都有親朋好友?
「大叔,走啦走啦,我們去玩一玩,待在這裡很無聊ㄋㄟ。」
拉起他,她硬要人家跟她去「玩一玩」,唉,現在的年輕小女生大膽到令人咋舌。他妥協了,反正……反正她的笑聲挺悅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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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去哪裡玩?很少與人約會的子晏把岳馡帶回家裡。
岳馡先不忙和「老朋友」敘舊,她拉住江奶奶先聊了一個小時。
她告訴江奶奶老人保健的重要性、告訴她每年的健康檢查是必要工作,甚至利用職務之便,替江奶奶安排健康檢查。
這一個小時,子晏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他洗澡、他整理檔案,完全忘記自己帶回來一個號稱Z世代的「小侄女」。
江奶奶一句話留下了岳馡過夜,她高高興興衝向沙發邊,打電話給家人。
「喂,大哥,知不知道我在誰家裡?我在大名鼎鼎的歐子晏家哦,他們家好大,豪宅果然和我們的貧民窟不一樣。對了,江奶奶留我住下來,我明天再回去。」亂七八糟說一大堆,岳馡笑得很開心。
「瘋丫頭,妳忘記我們家的規矩?」岳群說。
「知道啊,二十歲以前不得獨自外宿,我已經年滿二十囉。」和她談規定?唬不了她了啦!
「二十歲是男生的標準,女生是三十歲,連妳大嫂都不能獨自外宿了,妳覺得自己可以嗎?」行使長兄如父的權利讓岳群很愉悅。
「不行,我答應江奶奶留下來,言而無信不知其可矣,我今晚絕對要住在歐子晏家裡。」她斬釘截鐵。
「我不要聽妳作夢,妳說妳在歐子晏家,那我就是在王永慶家,他正請我喝魚翅鮑魚湯。」
「不可能,王永慶很省的啦,他才不會這麼浪費。何況,我和歐子晏是老朋友,你和王永慶又不認識,喂……大叔、大叔,等等。」看見從二樓下來的歐子晏,岳馡忙喚住他。
她把電話遞給他。「找你的。」
他一頭霧水,接過電話。「我是歐子晏。」
「你是真的歐子晏?」
電話那頭,岳群下巴掉了一大半,明天得找中醫師幫忙裝回去。
「從沒有人質疑過我的真假。」原來瘋瘋癲癲是岳家人的特性,不是岳馡獨有。
「你要留岳馡在你家住?」岳群問。
「我沒說過這句話,給我住址,二十分鐘內,我送她回去。」不贅言、不廢話,他選擇應該做的事去做。
掛掉電話,他轉頭對岳馡說:「動作快一點,我馬上送妳回去。」
「可我和江奶奶約好,晚上住在這裡,不行嗎?」
「不行,妳父母親沒教過妳,不能隨便投宿在陌生人家裡?」這個女生的家教,實在差得徹底。
「大叔,我們又不是陌生人,我們認識很久了,記不記得我們同上一個……」
夠了,她又要抓住幾年前的「不經意」,將兩人的交情描得深厚,他懷疑自己要不要秋後算帳,把當年排新聞版面的編輯抓出來迫害一番。
「閉嘴,妳要不要馬上走?我現在有空送妳,三十分鐘後,我會把妳直接丟在大門口,這裡很難叫到出租車。」
「你、你、你好壞……」岳馡可憐兮兮地望向老人家。「江奶奶對不起,我沒辦法幫妳按摩了,酸痛得受不了的話,妳請人幫妳熱敷。」
「少爺,小馡真的不能留下來嗎?」江奶奶出言說情。
小馡?才多久時間,她們的感情進展神速,已經用起暱稱?
他不語,視線在兩個可憐兮兮的女人臉上徘徊,一模一樣的懇求表情,一模一樣的委屈。
「我的背酸得厲害,要是有小馡幫我揑捏捶捶,今天晚上,我一定可以睡得很好。」江奶奶又說。
他可以對所有人霸道強權,獨獨沒辦法不對江奶奶妥協。
歎氣,他轉頭面對岳馡。
「馬上到奶奶房裡幫她按摩。」對岳馡說完話,他轉身離開。
耶!贏了!岳馡和江奶奶拍了一個大大的Givemefive,晚上她要用手機拍下在豪宅裡面的每個畫面,明天拿去跟小真炫耀。
岳馡果真贏了嗎?錯!歐子晏的妥協只對江奶奶,眼前還沒有擴散的跡象,十一點半,岳馡走出江奶奶房間,正要回自己的「五星級飯店」半途時,發現歐子晏擋在門口。
「大叔晚安,我要去睡覺了。」揮揮手,她拿這裡當自己家,自在得很。
他不說話,拉起她的手往門外走。
「做什麼?」
岳馡兩隻手輪番拍拍拍,拍不掉他的手,他的手是銅錫合金,硬到不行。
半蹲身,他將她頭下腳上扛在肩膀,迅速往汽車停放處走。
「你要擄人勒索哦,不行啦,我的薪水很少,存款不足,我爸媽沒有工作,經濟來源短缺,只能靠三個哥哥養,至於我哥哥,他們恨不得把我踢出家門,永遠不相認,他們不會花半毛錢贖我回去的啦!」
她說得很可憐,讓他的分速減少五公尺。
「你都不曉得我多可憐,我本來是又聰明又可愛的小女生,可是後腦勺被我哥巴來巴去,巴到智商減少二十個百分點,他們不但不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愧疚,還笑我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人類。
我哥痛恨爸媽疼我,無所不用其極對付我,他們說我有張大餅臉,最佳職業是出門嚇人,我要真的走演藝圈,最好到韓國演鬼片,每次我在跳舞,他們會問鄰居有沒有見過活動砧板,有意願觀賞的話,十塊錢新台幣可以看半場。」
有這麼可惡的家人?難怪她寧願留在陌生人家裡,也不願回家去。子晏的腳步又更慢了。
「其實我爸媽哪裡對我好,光看名字就知道,誰會把女兒名字取做岳飛?我又不上前線打仗,幹嘛精忠報國?從小到大我被笑過幾百回,跟爸爸鬧了又鬧,他就是不幫我改名字。
還有我媽,她常常說我是缺陷基因的組合,我還沒開口頂話就先罵我叛逆,嫌我家事做的不好、嫌我人長太醜,說要嫁掉我是高難度挑戰,相不相信,從十八歲開始,她就開始找人替我相親,過不過分?」
走到車前,他開門的動作緩了緩,但猶豫不過半秒鐘,他用力歎氣將她塞進車內。
坐到駕駛座上,他替岳馡和自己扣好安全帶,發動車子。
「我很喜歡你,是真的,從我們一起上報紙那天開始,雖然我心裡有很多的不平衡,因為你的照片是我的十倍大、你的報導是我的十倍多,但是,你和我一樣可憐。」
她說可憐他?他相信世界上有無數人崇拜他、羨慕他,絕不相信有人會可憐他。
「你和我一樣沒人疼,不過算來算去,你還是比我幸運一點點,至少沒人虐待你,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不應該惺惺相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