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惜之
所以她來了,全家只有她坐飛機呦,爸爸媽媽和哥哥,五口人塞進一部爛喜美,從省道慢慢一路往上開,約好在機場集合。
飛機很快,岳馡屁股沒坐熱,就讓空中小姐趕下機,坐在機場裡,她還要等……兩個半小時,家人才會來接她。
左顧右盼,台北人好好看哦,穿衣服漂亮、頭髮整齊美麗,連氣質都特別好耶,真好,不曉得台北的無尾熊會不會比南部的大只。
咦?南部有無尾熊嗎?隨便啦,反正她就是要看看台北的無尾熊和屈臣氏賣的有什麼不一樣。
望一眼手錶,兩個小時十五分,飛機飛太快,讓她等得有點無聊。
身體搖搖擺擺,兩條不安分的腳在地上點點踢踢,機場的商店快被她逛爛,爸爸媽媽還沒來。難怪一張飛機票,比爸爸用老爺車送一家人上台北的油錢還要貴。
閒不住的小短腿帶她四處亂晃,來來回回,她踏遍候機樓每吋土地。
咦?那個男人好好笑哦!室內沒太陽他還戴墨鏡耶,靠近他一點點,岳馡偷看對方。
嗯,他沒挪動身體,一定是沒注意到她的窺視,很好,岳馡大方坐在他右手邊,相隔五個位置處,觀察人的動作也更明目張膽了。
岳馡伸手在他眼前來回搖晃,他都沒有看見她耶,說不定他是盲人,哦,太棒了,電視上面演的不算,她還沒看過活生生的盲人,況且這個盲人長得有點眼熟。
把頭髮塞進耳後,再拉近距離,就這樣,他們中間從五個位置、三個位置到零空間,岳馡坐到他身邊。
他的臉酷酷的,比岳封那張死人臉還冰;他的衣服看起來很高級,是模特兒穿的、普通人很少碰的那型;他的鞋子亮晶晶、他的身體很乾淨,他是有錢瞎子不是窮瞎子。
當岳馡在仔細觀察他時,歐子晏也在眼鏡後面用眼角餘光瞄她。
她留著乖乖牌學生頭,雜牌牛仔褲、冒牌NIKE,身上的包包像從垃圾堆回收來的,腳上的鞋子已經分不清是灰還是白,渾身上下沒有什麼大特色。
勉強要找出優點的話,好吧,眼睛不錯,靈活生動,髮質還可以留留長髮,至於身材?和衣索比亞的人民來比,算是……不錯,剩下的嘛,馬馬虎虎,勉強看得出來她是個「人」。
「啊!我想起了,你是歐子晏對不對?是我哥叫我去按鈴控告的那個人。」她驚呼一聲,拉住他的手臂說。
按鈴控告?他才回國一星期不到,就要惹上官司?坐直身子,眼不斜視,歐子晏認定她是瘋子。
「我不知道歐子晏是瞎子ㄋㄟ,眼睛看不到,還要管那麼大一間公司,很辛苦哦!」
就這樣,不怕生的岳馡,一句一句自己搭話、自己說,聊得很快樂。
歐子晏是瞎子?這麼大的事情,他怎麼一無所知。
「其實我們很有緣ㄋㄟ,你回國第一天,我們就碰在一起。」
有嗎?可憐的小女生,年紀輕輕就得妄想症。歐子晏一臉孤傲,卻還是下意識聽她說話。
「我們兩個是在報紙上碰到的啦,你在頭版我在社會版,我得到區運跆拳道冠軍,里長伯特別找記者來採訪我,記者先生還問我要不要進軍奧運,唉呀,那個很難的啦,而且我喜歡救人,不喜歡拿打人當職業。」
搔搔頭髮,岳馡難得靦腆。雖然粗魯,好歹也是女人,碰到帥哥,多少會臉紅心跳嘛!
進軍奧運?有點印象,歐子晏終於轉頭正視身旁女生,拿下墨鏡,她紅撲撲的臉頰撞進他心底。
可愛!這個時代要找可愛女生很少了,即便可愛也是作假裝出來的成分比較多,可她是貨真價實的可愛,可愛到子晏想捏她一把。
「我哥說你常上報紙,好好哦,要是你住在我們鄉下,免費豬肝吃不完了啦。對了,我叫岳馡,馡是一個香味撲鼻的香和非常男女的非湊起來的,不是飛上天空的飛哦,那個男人太悲劇,我和他不一樣,我是喜劇,是前途無限光明的喜劇哦!」
岳馡!他終於想起來,幾天前在報紙上出現,那個讓他發笑的名字,想著,他又笑開,習慣緊繃的顏面神經,在她面前自然而然舒展。
「你在笑我的名字對不對?隨便啦,反正從小我就一路被笑到大,學校老師點名也都要讓大家笑過一通,才能繼續上課,偏偏我爸說岳馡二十五劃,是『資性聰英敏,奇才展雄風,偏重任性情,自能克成功』,大吉大利的好筆劃,你說我痛不痛苦?你咧?你的名字是歐子晏,有一二三……」
她抓起他的手,沒考慮到兩人的陌生成分,小小的食指在他掌心一筆一筆計算。
「二十八劃,不曉得是吉還是凶,等我爸爸來,我再問他。」
就算是凶,他也寧願叫做歐子晏,而不願意改名叫岳馡,他又笑了。
「喂,你有沒有兄弟姊妹?」她才問完又接話,就算他想回答,也沒機會說。「啊,我是笨蛋,報紙上寫你是獨子,說實話,我很不平衡ㄋㄟ,你又沒得獎,報紙就把你從小到大的生活寫了個鉅細靡遺,不像我,一關打過一關,全身黑青不知道有幾十塊,才被寫短短兩百個字湊數。想想,我三哥的話是有道理的,他叫我去告你,告社會不公平。」
他終於瞭解自己是怎麼差點惹上官司的了。
「喂,歐子晏我們在聊天,你怎麼不說半句話?開一下金口吧!」
她抬頭,眼睛看見他的,又把話接走。
「你不是瞎子哦?真對不起,我以為你看不見。不過,我覺得你眼睛很漂亮耶,要是不戴眼鏡的話,一定會吸引更多女生,以後不要戴眼鏡了好不好?唉呀,我要你說話又搶話,真對不起,你說你說,從現在開始我閉嘴,都讓你說。」兩根食指在嘴邊打叉叉,她憋氣不說話。
他看她,她笑眼望他;他一臉冷漠,她滿臉熱切,終於,他打開嘴巴,要說囉、要說囉,岳馡的態度更添認真。
「妳渴不渴?」說完,他站起身,離開座位。
就這樣?這是什麼鬼聊天?岳馡傻掉,坐在位子上,愣愣地看著他的巨大背影離開。
背過岳馡走五步,歐子晏再也忍不住大笑。
想起她睜得大大的眼睛,想起她開得大大的嘴巴裡,有兩顆補過的蛀牙,和一攤快流下來的口水,他開心。
走十步,子晏想回頭再看一次她的蠢樣子,不過理智阻止他的動作。
林欣出關,子晏一句生日快樂,林欣意外於他的輕鬆快意,是久別勝新婚?偷偷地,她微笑,勾住他的手,她輕問:「我的花呢?」
「在車子裡。」
雙雙離開機場,臨行前,他往岳馡原先的方向看去,只看見四個高大男人,再不見岳馡蹤影。
好吧!他承認有一點點遺憾,聲明,只有一點點。
另一邊,岳家三個哥哥和老爸進機場找她,一看見爸爸,岳馡追著他問:「名字二十八劃是吉還是凶?」
「二十八劃是別離遭難運,波瀾多變動,終身勞不絕,多陷孤寡單,大凶耶!岳馡,妳問這個做什麼?」爸爸問。
「我剛剛在和歐子晏聊天,我得去告訴他,他的名字大凶,有空找命理師改一改比較好。」
才說完,大哥岳群的巴掌就揮到她後腦勺。
「醒醒,別一上台北就得妄想症。」
「我是說真的,沒騙你們,我們剛才談得很愉快,難怪他的老爸老媽會早死,原來是他的名字取得不好。」岳馡認真說。
「對啦對啦,妳碰到歐子晏,我碰到蔡依林,她給我電話,要約我去看電影。」岳庭說。
「你有沒有答應?可不可以帶我一起去。」岳馡喜出望外。
二哥岳封聽不下去。「走啦!少在這裡丟人現眼。」
說著,他拉起岳馡的手往外走,連同老爸,四個高大男人圍起一個侏儒女,視線投向這裡的歐子晏,錯過她的身影。
第二章
六年過去,小岳馡變成大岳馡,她不再在跆拳比賽上面逞英雄,她照自己的心願,成為名副其實的護士。
岳家搬到台北了,因為是大哥、二哥結婚,三哥的女朋友和三哥立志在台北闖天下,重男輕女的岳媽媽覺得兒子不在身邊,日子難過,加上老爸的道館再也招不到像兒子女兒這麼優秀的學生,越教越無味,於是包袱款款,到台北讓兒子養。
二十二歲的岳馡有沒有順利離開家裡,獨立生活?
沒有,因小護士的薪水不多,獨居在外要多付一筆房租費用,何況三個哥哥合蓋的大房子很好住,她的房間一不小心蓋掉二十坪,大嫂、二嫂賢慧又溫淑,老搶著幫她整理房間,再晚都替她留消夜,這種住宿條件她要上哪裡找?所以住家裡是最好的選擇。
當然,住家裡免不了照三餐被哥哥們欺負幾下,不過,有嫂嫂在旁幫襯,她的日子算是好過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