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染香群
「我可以趁這段時間多陪陪老婆孩子……」
王海沉默了好一會兒,感動地望向這群沒有血緣關係的「家人」,「薪水是一定要付的,謝謝大家都相信我。」
就這樣,「食為先」的招牌暗了下來。許多老客人悵然若失,像是失去了另一個有著美食和笑臉的家。
王海默默的坐在吧檯邊的位子上,陶陶依舊氣定神閒的洗洗切切,像是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我想到莊韜說的話。」王海輕笑了一聲,「廖家果然是政府養的狗,說得還真是不錯……不過主子倒是什麼都願意為這條忠徹盡力。」
陶陶只是笑了笑,沒有停下手裡的菜刀。
他浮現無奈的笑。這間店面是他的,他最清楚地目分類,這裡本來就可以開飲食店,左右各開了家便利商店和網咖都沒事,卻獨獨挑這家小店開刀,肯定是他父親動了什麼手腳。
以為這樣他就會屈服?這樣他就會回去?他父親想得太簡單了。王海笑容裡的苦楚越來越深。當年他重傷後,確定復健後也沒辦法恢復從前的狀況,他的父親便嚴峻的將他趕出家門。現在父親失去了寶貴的繼承人,又無所不用其極的使盡各種手段,要他放棄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一切,回到他曾經渴望卻失去的地位。
他已經不希罕了,他只想留在這裡。但是……那個男人不會放過他的。
很疲倦,他很疲倦了。
「來。久等了,豬排飯。」陶陶將兩碗熱騰騰的豬排飯端出來,一碗放在王海面前,自己手裡也捧著一碗。「每次我難過的時候,媽媽都會做豬排飯給我吃。」她罕有的柔情一笑,「我知道,我的日本料理都有濃重的台味。因為我最早吃到的日本料理都是媽媽做給我吃的,而媽媽……其實沒有真正學過日本菜。」
她捧起還在冒煙的豬排飯,眼神迷離而幸福,「這是我媽媽的味道。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吃完這碗豬排飯再出發吧,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雙目炯炯有神的望著王海,「我永遠和你在一起。」
王海定定的看了她一下,拿起筷子,開始吃這碗幫他打氣加油的豬排飯。雖然早就習慣陶陶做的美貪,但是這碗豬排飯卻是他吃過最好吃的,裡面滿滿的都是陶陶不願服輸、勇往直前的精神,好像也給了他無比的信心。
他把豬排飯吃得乾乾淨淨,又喝完味噌湯,原本低潮的心境豁然開朗:心情整個好了起來。
「我愛妳,陶陶。」他說得非常真摯,這是他一生的誓言。
「我知道。」陶陶偏了偏頭,「我也愛你。」
王海握住她的手,在雙手交握的時刻,感受到兩個人之間的親密,和面對未來的勇氣。
「然後呢?老闆?我們之後要怎麼做?」陶陶笑了笑。
「然後?」他心情已寧定許多,「不怎麼做,我先去考取丙種廚師執照。」
她沉吟了片刻。「……其實,我擁有的不只是丙種廚師執照而已。」
「我知道。」王海撫著她滿是勞動勳章的手,「但是,這是我父親設下的難題。我要當『食為先』的老闆,要讓他知道我的決心。」深深的吸了口氣,他望著遠方,「他無法予取予求。」
「那麼,要尋找新的店面嗎?」陶陶先把丙種廚師執照的事撇到一邊,在她看來,那根本只要會拿菜刀就可以考過,不值得多想,其它實際的問題比較重要。
「不。」王海笑起來,「就算找到新店面,我父親還是不會讓我好好過日子的。他非把我逼到走投無路,主動回去求他,或者是繼續當個無所事事的廢人才肯罷手。我先把執照考到手,其它就先不去管他。」
「不管?」陶陶眼中出現困惑。問題還是沒有解決不是嗎?
「我父親不瞭解我,但是我很瞭解他。」王海的笑容帶著強大的自信,「身為廖家主人,我父親可以說是雄才大略,不但政商關係良好,除了攀巖器材研發外,甚至收購了好幾家高爾夫球工廠,還代理了不少運動名牌,但是……他有個致命的缺點。」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他對我,非常沉不住氣。」
陶陶點了點頭,「所以,我們要沉住氣?」
「沒錯,就等他自己找上門來。」王海握緊她的手,「所以,我先把丙種廚師執照考到手就行了。陶陶,妳願不願意教我怎麼做菜?」
她遲疑了一會兒,「你確定嗎?我比較建議你去補習班……」
「為什麼?」王海很訝異,沒想到陶陶居然不想教他。
她搔了搔臉頰,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我建議你無跟老方和小周商量一下比較好。他們當我的二廚快四年了,台中有幾家一流的日本料理店都曾找過他們去當主廚,但我還不讓他們出師。」她苦笑,「在我手下修業絕對不是條康莊大道,再說,我不喜歡半途而廢的人,若是讓我教到一半,你想逃去補習班,我一定
會很生氣……」
再怎麼艱難的修業他都熬過來了,還會怕拿菜刀?王海笑了起來,「妳放心吧。我吃得起任何苦的,千萬不要手下留情。」
陶陶有些為難,「這可是你說的。」頓了頓,「你要知道,廚師的修業是很嚴苛的。」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她這句話,王海居然覺得有點發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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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師的修業很嚴苛?
不,廚師的修業並不嚴苛……那豈是「嚴苛」兩個字可以形容的?!
那根本就是行走於地獄之道啊∼∼王海不只一次在心理這樣吶喊著。
半個月後,王海和相約喝一杯的老方和小周偶遇。
兩人本來很開心的拍了他的肩膀,但是一看到他灰敗的臉色和凹陷的雙頰,兩人差點害怕的抱在一起。
老闆……是撞邪了嗎?
「嗨……」王海有氣無力的跟他們打招呼。
「老、老闆,你生病了嗎?」老方揉揉眼。看錯了吧?老闆怎麼看起來像有鬼火在身邊飄……
「不是……」王海提著大袋小袋,看起來疲累不堪,「我只是請陶陶教我做菜,好通過丙種廚師執照的考試。」
「你找陶主廚教你做菜?!」老方和小周異口同聲的喊出來,兩人不約而同的發著抖,臉色比王海還難看。
那段可怕的日子,他們誰也不願回想啊……
「老闆,她向你丟過湯瓢了嗎?」老方覺得內心深處慘痛的疤又被揭開了。
「……丟過了。」他臉上掛著黑線回答。
「那那那……那她把你辛苦煮好的菜……扔進廚餘桶了嗎?」想到那時椎心刺骨的痛,小周仍想流淚。
「……扔過了。」王海疲憊的聲音飄散在風中。
「那她有沒有在大罵之後,突然拿出磨刀石,怒氣衝天的磨刀?」這件事讓老方的心靈受到重創,一聽到磨刀聲就膽戰不已,自己磨刀的時候還要塞耳塞。
「……有。」他頹然的垂下頭。雖然她磨刀的時候很美,但是站在怒火沖天的女人身邊,看她咬牙切齒的磨刀,四周沒有別人,只有一盞昏暗的小燈……
說有多可怕,就有多可怕。
「她還會痛罵:「菜刀是怎麼拿的?!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連菜刀都不會拿?」老方打了個冷顫,「不只這樣,她也會指著你的鼻子罵:『切這是什麼狗啃蛋?你想端出去給外星人吃嗎?』。」
「你忘記她還會這樣罵:『這種豬食可以殺人於無形了!以後出去不要說你是我的二廚!省得連我的臉一起丟!『」
兩個大男人回想頭一年嚴苛的修業歲月,幾乎要落下男兒淚了。
王海越聽臉越黑。這些他幾乎都經歷過了,握著菜刀的陶陶,根本就是魔鬼啊
「我現在去補習班還來不來得及?」他有些欲哭無淚。
「現在?現在?!」老方叫了起來,「你知道嗎?我當初受不了這種地獄般的訓練,跟她說我不適合當廚師,不幹了……」啊啊∼∼那是多麼慘痛的過去啊∼∼「你知道她做了什麼?」
「她把刀丟過去?」王海冷汗涔涔的問。
「她該不會想把你大卸八塊?」小周也捏把冷汗。
「比那些都可怕多了……陶主廚明明比我矮,對吧?但是當她鐵青著臉,雙臂環胸的睥睨著我,我卻覺得自己越縮越小、越縮越小,她卻越來越大……她充滿氣勢的大吼:『誰是天生的廚師?!誰不是熬過嚴苛的修業才能獨當一面的?!』然後啪的一聲把手拍在我旁邊的牆壁上,「看看我的手!這就是證明!身為一個女人,我都可以熬過這些修業,拿出你男人的氣魄來!別讓我這個小女人的氣勢壓過去!」
三個大男人無力的一起蹲下來。拿著菜刀的陶陶,根本沒有哪個男人的氣勢可以壓得過去啊……
「……」這個時候,王海真的好想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