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冉雲
四周僅有樹葉因風婆娑的聲響,以及耳畔沉穩的心跳聲。她似想起什麼輕笑道:「我今天話還真是多。」
午後,湖面上的清風徐來,雩娘身體裡的瞌睡蟲已蠢蠢欲動。
「好舒服,連我都想睡了……」她合上眼,沉入夢鄉。
另一雙濃黑的眼眸卻睜了開來,眼底透著一抹幽光,然其中的涵意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他拿起一旁的薄毯,輕輕為她蓋上。
他凝望著亭外湖面,風揚柳拂,風中有語,絮絮。
——我會想念你的懷抱。
殘暑未盡的夜,黑如緞;滿空星斗,燦如炬。七夕夜,家家戶戶的女兒們在院中供著鮮花瓜果以乞巧。
庭園之中飄散若隱若現的花果幽香,女子的嬌語輕笑,不知是因牛郎織女的綿綿情意而赧顏,或因低訴的體己話兒而羞掩,但都似乎不覺花影間爾然凝望的眼光。
僕從眼角瞄了瞄園中的女子,再看了看主子,驚訝於從沒見過爺如此專注的神情。他清了清喉嚨,刻意壓低聲音道:「爺,蘭姑娘來了,在東湘閣候著。」
胤祥瞟了眼僕從,輕淡回應。「是四爺差來的?」
「是。四爺交代了話,說明兒個您值宿大內,請您早些歇著。」
四哥可真替他想得周到!皇上每年離京避暑,未同行的皇子,則輪流於京城值守,總理朝中政務。虧四哥心細,值宿事繁雜務多,所以在行前特地差了姑娘來替他「解解悶」!
胤祥抿著笑意,輕道:「我待會兒就過去。」
「爺,還有一事。」
「嗯?」
「伍姑娘又差小的替她送信。」僕從將信遞上。
臉上原有的笑容驟失,他抬頭望向今夜特別分明的星子,淡然的口吻有著冷意,道:「燒了它。」旋即轉身離去。
「是。」
鼻前撲來的花香,他不禁聯想到她身上的香氣。七夕夜,讓他想得太多了……
「牛郎和織女雖各分東西,卻總能在七夕見上一面以解相思苦;而我,永遠都在等待……小十三,你有沒有跟皇阿瑪說,說額娘很想、很想他……」
「額娘……我……我……」小男孩不敢說,為了這事,他才和哥哥們大打出手,若不是四哥護著他,他不知道會被那些人高馬大的哥哥們痛宰成什麼樣。因為,他們都笑他是——瘋婆娘的兒子!
「小十三……連你也不要額娘了嗎?」女人滿頰是淚。
「額娘,您不要哭、不要哭……小十三會陪著您……」小男孩也急哭了。
「好、好,這才是額娘的好兒子,陪著額娘……一起……死……」
「這真是要送我的?」小侍女興奮說道,長這麼大,是頭一回有人送她東西。
「嗯,我在帕子上繡了你的名字。」
「我看得出來,這上頭還繡了一朵荷花。雩娘,謝謝你。你繡得好漂亮!人家說女孩兒要在七夕誠心乞巧,你哪有需要呀?天生就有一雙巧手嘛!」小侍女小荷開心極了。小荷和雩娘年齡相仿,是胤祥差來服侍她的丫環,可雩娘說什麼也不肯讓小荷稱她「小姐」,非得要她直呼名字不可!
雩娘感染到小荷的心情,也揚起笑,道:「其實我的繡功差強人意,我家夫人還在……」她驀然一怔。
「怎麼啦?」小荷不明所以,瞧雩娘愕然的模樣,直覺奇怪。
「沒、沒事——」雩娘察覺自己不慎說溜嘴的「夫人」一詞,下意識抬手輕撫朱唇,不住輕顫。看到小荷生疑的眼光,她趕緊叉開話題:「我才是應該好好謝謝你,這些日子添了你不少麻煩……」
「一點也不麻煩,我還怕沒侍候好你呢!而且,很多事都是爺交代的,我只是照做而已。」
怎麼小荷隨口提到十三爺,她的心就跳得好快?
「你一定很特別喔!我來十三爺府也快三年了,從沒見過爺對待哪個姑娘這麼好的。」小荷沒心眼的說道。
「是嗎?」她心頭竟忍不住泛起酸意,怎麼搞的?
「當然!除了四爺,爺從沒和任何人在書齋裡待過,可是爺卻要你每天到書齋,不是嗎?那不叫特別叫什麼?更何況,你又不住在東湘閣!」
「東湘閣?」那是什麼地方?
「服侍爺的姑娘都住那兒的,不過從沒人久住過就是了。」小荷雖直腸子一個,但想到有幾次撞見那裡的姑娘衣衫不整,臉頰也不禁微微一紅。
不舒服,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好不舒服!
小荷大咧咧的性子哪察覺得到雩娘神色的變化,仍自顧說著:「雩娘,你改天要是有空,教我繡繡花兒好不好?」
她拉了拉雩娘的衣袖,這才讓她回過神來。
「啊?好、好啊,不過,我才想和你學學做餑餑呢!」
「真的?」小荷想到自己也有東西可以教人,精神為之一振。「明兒個我來教你,好不好?」
「嗯。」雩娘強撐笑意,微微頷首。為什麼聽到有別的姑娘侍候十三爺會那麼難受?
翌日——
雩娘獨自在園裡走著,眼前的景致已重複了好幾遍,但就是找不到往廚房的路。她到十三爺府也有好一段日子了,平日不是待在胤祥身邊,就是有人隨待在側,哪需要她費心記路呢?
一早,胤祥差人告知她不必到書齋,她正想可以趁這個機會到廚房找小荷學做餑餑,怎知十三爺府邸之大,她不知走到哪兒了,想找個人問都找不到。
穿過一處拱門,樹葉交錯間遮掩著一幢樓閣。
不知道裡頭有沒有人在?雩娘才想著,就聽到裡頭傳來女子清脆的笑聲。無意間,她瞥見樓閣正門橫扁上清清楚楚刻拓三個楷體字:東湘閣。
她心頭一緊,門卻在這時正好打開。她不知自己在慌什麼,竟像偷兒般趕緊躲到一旁樹後。
「十三爺,怎麼這麼快就要走。」女人的聲音嬌滴滴的。
胤祥沒有回話。
「人家好想您,想多陪陪您嘛——」
雩娘終究是忍不住,偷偷傾了身,窺視他們兩人的舉動。才看一眼,她慌得頭也不回地跑開。
十三爺和那女人——十三爺也對別的女人做那種事!為什麼她好難受、好難受!
不是說今兒個要值宿京城嗎?不是說一早就要出門了嗎?那女人手纏繞著他的脖子,他們——
她從來沒這麼難受過!
「喂,雩娘,你來的正好,我正在準備材料呢!待會兒我們就來做餑餑。」小荷一從廚房出來,就看到雩娘往這方向跑來。她原本以為雩娘會找不到地方,正想去帶她過來呢!
她察覺有點不太對勁,雩娘的臉色好白啊!
「雩娘,你怎麼啦?」小荷上前抓住她。
她氣喘吁吁,怔怔望著小荷。為什麼?為什麼這麼難受?
「唉——」小荷驚呼一聲。「雩娘,你怎麼了?別哭、別哭呀!」
淚再也止不住,淌落而下。
雩娘將自己悶在房裡三天了,閉門不出。
門被推了開,雩娘察覺有人進來。她仍將自己蒙在被窩裡,氣弱無力地說:「小荷,我吃不下,你別再拿來了,去歇著吧!」
倏地,被子被一把掀開,她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人攬腰抱了起來。
胤祥抱著她坐在床沿,滿臉怒氣。
「為什麼不吃東西?小荷說你這三天來幾乎什麼都不吃!」他惱急了,她不知自己是什麼身子嗎?之前替她做的調養,全是白費功夫了!
他回來了?不是在做夢吧?雩娘這才憶起自己想了他好幾天了,為什麼腦子裡只想著他呢?
「我……好難受……」淚水又不爭氣地淌下。
「是哪兒不舒服?」方纔的怒火一掃盡散,胤祥趕緊為她把脈,沒什麼大礙,只是氣虛了點。
「別哭了,告訴我,你是哪兒不舒服?」他抬起手為她拭淚,眼底的溫柔瞞不了人的。
她擤一擤鼻子,哽咽道:「我……我答應過世的——」雩娘把「夫人」二字說得極輕。「不……不掉淚的……」
胤祥環抱著她,讓她的臉頰側貼在他胸前。「是因為不小心哭了,所以難受?」真是忠心的小丫環,連這種事都耿耿於懷。
「不……不是。」
「那又是為了什麼?」胤祥心想,這小女人又想到雷家的什麼了?
「我……我……」哎,真沒用,怎麼一直哭呢?雩娘孩子氣地抹去頰上的淚水。
「那天……我看到……在東湘閣……」輕弱的身子哭到微微抽搐著。
東湘閣!和雷家有什麼關係?
雩娘接下來的話才讓他恍然大悟。
「你……你抱著一個女人……」她說不出他們二人唇齒交纏的情形。「我好難受、好難受……我已經……好幾年都不哭了……」
「你……」胤祥一時語塞,心頭湧起的是莫名的情愫。
他低頭半哄道:「別哭了,我——」話到嘴邊停住了,他改了說詞。「我現在不就只抱著你?」
雩娘還在拭淚,剔透的淚珠撲簌簌地淌流不止。
「為什麼看到我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會難受?」胤祥明白的,再追問只是為了聽聽從她口中說出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