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沈奕
「我還是很不放心,我開始有點後悔替你介紹造份工作,下班時間太晚了。」
「可是輪早班的時候,我下午三點就能下班呢!」她笑一笑,毫不在乎。
「如果有人能迭你回家,會比較安全。」
「哪來的免費司機?」她還是笑。
他似乎想說什麼,卻欲訂又止。
「我就當你一天免費司機吧!」他很自然的接過她機車扶手。「哪邊能停車?」
「後面有員工專門的停車場。」她只好說。柏亦人都來了,不該拒絕他一片心意。
於是,他們又沿著坡道往回走;皎潔明亮的月光,拉出兩條修長的影子。
「明天和克凡見面,不會緊張得整夜失眠吧!」他開玩笑問。
「沒那麼離譜。不過,一點點總有!」她照賞說。
「相聚一刻,突然之間擦出一絲火花,接著臉紅心跳?」他促狹的說。
「我看你是專程來消遣我的。」她瞪他一眼。
他微笑不語。
「你在電話裡不是說,克凡他很坦然,只當和老朋友碰面、聊聊天?」她提醒他。「既然他龍那麼大方,我又何必小氣兮兮的?」
「前不久,你還滿怕見到他,不是嗎?」柏亦反問。
「現在好多了。」
「為什麼?」
她偏著頭想一想,說:「你的緣故吧!總覺得能與你和平共處,克凡也不會有問題。」
「我和他怎麼相同?」他輕扯嘴角一笑。
「哦?」
「當年和你談戀愛的人,是他又不是我。」他將機車停放好,抽出鑰匙交給嵐如。
「但--你說他已經釋懷了啊!」
「我說什麼你就信什麼?」
「我不信你信誰?你一直對我這麼好。」她說得理所當然。
他沉默半晌,才淡淡的說:「我對每個女孩子都很好,這是禮貌。」也不知他是不是真話。
「不怕有人誤會嗎?」她調侃他。
「誰?你嗎?」他笑。
「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一個女孩子。」她也笑了。
打開皮包,欲想收起鑰匙時,一不留神,鑰匙莞掉進坡道旁的小花圃裡了。
「完蛋了!」嵐如驚叫。烏漆抹黑的,怎麼找?
「你在這裡等,我下去撿。」柏亦立刻義不容辭的說。
柏亦從前方的小階梯走到花圃,彎著腰仔細搜尋。
「你看得清楚嗎?」她懷疑的問。底下追麼暗--唉,要怪就怪自己粗心大意,又給柏亦添麻煩了。
「還可以。」他答。「啊!有了,找到了。」
他興匆匆的一口氣跑上來。「你道串鑰挺重的,都陷進泥土裡了。」
「我習慣把鑰匙全掛在一起--」她突然低叫。「天呀!你的手這麼髒,衣服呢?是不也弄髒了?」
他倒一臉無所謂。「反正已經要回家了。」
「還是先擦一擦吧!」她急忙抽出幾張面紙,毫不猶豫的拉起他的衣袖,「不然,等會兒你怎麼開車?連方向盤都會沾上泥巴的,雖然不見得能完全擦得乾淨,總好過髒得一塌糊塗。」
她邊說邊擦拭--這才發現,原來柏亦有雙很修長、很厚實的手,頗有藝術家的味道哩!
「行了。」她還將他手掌、手背翻上翻下檢查,才滿意的鬆口氣。
她一抬頭,卻當場愣住了。柏亦他--怎麼這樣望著她?怪異的神情中帶有難以言喻的溫柔,剎那間,嵐如的心不由自主一抖,卻說不出是種什麼感覺。
「我送你回家吧!」他開口,仍是那般輕柔。
她像是如夢初醒,猛然縮回自己的手。她在幹嘛呀!竟一直捉著人家的手不放。
那張沾了些許髒污的面紙,仍在他手中--他默默的將面紙折疊成小四方,收進上衣口袋。
亂丟垃圾是不道德的吧?嵐如心裡這樣想。
※※※
人的思想,有時是很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的,它往往能運作出許多古怪的念頭,而且還會教人耿耿於懷。
但是此刻,當嵐如與克凡面對面坐在咖啡廳時,連最後那一點點的緊張都消失了,她突然覺得好輕鬆。
相由心生,一個人的誠意真偽,多半能從臉上表情而有所感受。克凡那溫文的微笑、平和的眼神,巳完全打破她自以為被他憎恨著的想法了。
「能再見到你,真好。」她由衷的說。
「口是心非哦!」他笑。「有人一聽到我是『米諾』的總經理,跑得比誰都快。」
「大突然了嘛!我一時手忙腳亂,所以才--」她不好意思的。
「嵐如,你幾乎沒什麼改變,剛剛遠遠看見你,我一眼就認出來了。」他說:「做了媽媽還像個女孩一樣,甚至更漂亮了。」
「是嗎?」她有些臉紅。「你也是,還是像以前那麼會說話,怪不得有一大堆女朋友。」
「一堆?大誇張吧!是誰造的謠?柏亦?」
「你不知道自己的桃色新聞,是『米諾』員工最津津樂道的話題嗎?」
「我怕她們上班枯燥無聊嘛!」他笑,絲毫不介意。
「她們說你很花心。」
「照這說法,全台灣有一半以上的男人都算得上花心了。」他不以為然的挑挑眉。「未婚男女,有機會彼此多認識、多接觸,沒什麼不好啊!有聚有散,稀鬆平常;況且,我從不做腳踏兩條船這種事,一次交往一個,我講求公平。」
「一次交往一個?」她搖搖頭笑。「如此聽來,淘汰頻率也滿高的。」
「處不來,我也沒辦法。」他莫可奈何的說。
「人與人之間,要深交才能看清對方的個性,很多情侶都是因瞭解而分開。」
克凡停頓一下,終於問了:「你為什麼離婚?」
她一怔,隨即接著就說了:「其實,也沒什麼,像我剛剛說的一樣,婚後才發現兩人並不合適,相互遷就的生活難以長久,只好協議離婚。」
總結所有長篇大論,歸納出來的重點,確實正如同她上述這幾個字,她和彥堂真的不合適,問題的確在他們兩人。
「你先生肯將孩子歸你?」他又問。
「他去國外做生意帶個孩子不方便。」她說:「我母親能幫我分擔照顧,我才能專心工作,彥堂他--我是說我前夫,近兩年來,他的事業一且很不順利,處在這種非常時期,我也不好對他有所要求,只能凡事霏自己了。」
他適可而止,不再多問。
嵐如也想不到自己能這般平靜的與克凡談起,她不是有些自卑、有此相形見絀嗎?
「工作如何?還好吧!」她轉變話題。
她點點頭。「同事個個都很友善,幫我不少忙;再加上我是樂美介紹的,她人緣好,連我也沾光。」
「考不考慮回『米諾』?」
「我恐怕不能適應你做我的上司吧!」她笑說。「對了,我從不知你母親這麼年輕美麗,她頂多像你大姊。」
「她是『米諾』的活廣告,自然不能疏於保養,你忘了我們是賣化妝品的?」
「克凡,你能將公司經營得這麼好,真的很有本事。」
「其實,『米諾』的大功臣是我母親和姊姊,我不過比別人幸運點,有人先為我打、基礎。」他倒是坦白,不因表面上的成就,而顯得狂妄傲慢。
「創業維艱,你母親替你縮短奮鬥過程,該不會是想讓你有多點時間找老婆吧!」她糗他。
「是啊!還登報求才呢!偏偏給你誤打誤撞應徵上了。」他苦笑。「我一世英名全毀在她們手裡。」
嵐如心想:林曼華大概會徒勞無功吧!多了幾分世故的克凡,使得原本就俊俏的長相,更添紳士風範;她早已注意到鄰座不時有數道目光往這方向投射,當然不是看她,那些女人全都在看克凡。
受女人歡迎的男人若想安定。難啊!
「嵐如,我們真的曾經談過戀愛嗎,我總覺得像是作了一場夢而已。」他突然問。
「就算有,那只是一段人生必經過程,它已成了我們諸多記憶裡的一小部分,很不真實,但也滿溫馨的,不是嗎?」她淡淡的微笑,內心非常坦然。
「我和你有同感。」他想一想說。「其實,我們當時還很幼稚,常為了點小事就吵翻天,認識兩年,想來大概有一年以上的時間在研究該不該講和,實在可笑極了。
「最倒楣的還是柏亦,他一下傳言、一下傳話,成天忙著當和事恅。」她忍不住,噗哧而笑。
「說我什麼?壞話嗎?」柏亦不知打哪兒冒出來。
「誰教小來做電燈包的?」克凡不正經的誽。
「公共場所,任何人都能自由進出。」他聳聳肩,然後問嵐如。「他有沒為難你?有的話就直說,我替你討回公道。」
她當然曉得台亦在開玩笑。「來找樂美?」
他點點頭--似乎有些不大情願的樣子。
「那還不快去?」克凡嘲弄的催促他。
「坐個幾分鐘也不行?你未免太小氣了吧!」柏亦瞪他。
「啊--到我交班時間了。」嵐如連忙站起。「我得先走,改天再聊,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