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冉雲
晴兒再瞥了眼冰場,見走冰人表演完一回合暫時退場,才又回過臉,傾身掩嘴低聲說:「可這兒有些人好討厭唷!看著人的時候,眼睛這兒都怪怪的——」她指了指自己的瞳仁。
沒錯。
芙儀咬唇一笑,十分欣賞這女孩兒的直接。驀地,眼角餘光感受到四周不時投向她的好奇眼神,她一時興起,頑皮的流轉了下秋波,用剛好足夠讓想聽的人聽到的聲音,柔婉說道:
「好晴兒,他們就是眼睛長壞了,才會不看著人說話,在人背後淨說些讓人討厭的話、做出讓人厭惡的事,就怕他們連心也壞了,那你可就得當心了,懂嗎?」
「哦——」晴兒若有所悟的哦了聲。她真聽得懂?
至少,真正聽得懂的人此刻全別開目光。
芙儀察覺到,暗看竊笑,她只是隨口說說,這些人還真是心虛啊!
「嬸,晴兒的眼睛看著你。」孩子氣的口吻,表明自己是個好心人。
芙儀輕笑點頭,明白她的意思。陡地,念頭才下,腦中突然靈光一閃,這……這……不就是永璇非要她出門不可的用心?
他知道她從不在意旁人對她的眼光,只在意身邊的人是否受到委屈。而且,她最惱外人不公平對待她阿瑪和額娘,可這是人性,是永遠沒完沒了的劣根性。
天知道,阿瑪未被受邀這事當中,包含著多少宮廷裡、永遠上演不完的權力鬥爭?阿瑪要面對的,興許不單是相貌而已,或說,相貌只是最容易拿來做文章的手段罷了。
是非難道,只好道人相貌。
所以,永璇要她出門,要她來太液池——就是要讓她明白,這裡只是聚合世上所有權力的地方,並不是交心之地。
這是身在宮闈之中的他們,必須看清的事實——沒有公平。
你只能想辦法靠自己扭轉頹勢。
她知道該怎麼做了要漂亮的做要不著痕跡的慢慢來
「嬸,你快看!」
芙儀循著晴兒的目光看過去——
冰場上二十來名男子身穿馬掛,腳著冰鞋,是準備打冰上蹙鞠(冰上足球)?以前在穆親王府,過年時她曾看過家僕們玩這種踢球遊戲。據他們說,原本的滿人的習俗是成群人到冰上滾玩,借此去掉一年的霉運,後來,有人想了新花樣,加入蹙鞠,意義一樣,且更有樂趣。
「十九叔在裡頭耶!」
永璇身在其中,任誰只消一眼,都會注意到他。他太耀眼了。
「你們瞧,今年有好多阿哥上場玩咧。」另一座棚子裡有人說道。
「你們說說,哪邊會贏啊?」
「我賭十九阿哥那邊。」
「我猜是五阿哥。」
「既然如此,咱們就來賭賭看!」頓時,眾人擁成一團,開始下注。
哎,好賭本性,舉世皆然。
芙儀沒注意到一旁的騷動,她的目光完全被冰場上那個如風疾行的男人奪去。
多麼特別的男人!他從沒對她說過什麼安慰的話,也沒有甜言蜜語,只用極細膩的巧思,讓她明白許多事
每懂一回,對他的愛意就更深一回。
***
「嬸嬸呢?」
「我不知道,嬸只叫晴兒乖乖坐在這兒看十九叔踢球。」
「你有照十九叔的意思同嬸嬸說話麼?」
「有啊。」
「十九叔,晴兒去幫你找嬸。」
「不了,我知道她在哪兒。」
芙儀在哪兒——西苑澄碧居。
同樣的庭院,同樣的門扉。點點梅瓣和著足屑下的泥,默默躺在幽居台階前。
永璇步上台階,低頭淡睇階前早先留下的足印。
門輕推。
他緩步踱往內室,在隔住廳堂與內室之間的八片檀木雕花屏風前,暫停下腳步。他沉吟了會兒,不知道是為了先傾耳查探內室的動靜,抑或是為了浮上心頭的那段回憶而止步——
他進了寢室。室內安靜無聲,腳步像是自有意識般的走向床炕。
他找到她了。
修長的身軀安靜的佇在炕旁凝視著那張柔婉的睡容,終難自禁的,他在床炕旁坐下,伸手輕撫白皙無瑕的臉龐。
溫柔的撫觸喚醒淺眠的人,芙儀仍閉著眼,頰上的觸感是再熟悉不過,她勾笑直接問說:
「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兒?」
輕撫粉頰的手仍未停下,明知是心有靈犀,他卻是帶著一貫傲然的口吻答非所問。「我贏了。」是指蹙鞠比賽。
芙儀睜開眼,嬌哼了聲。那意指著——她想也知道。
她從被褥下伸出柔荑,握住頰上的大手,像貓兒似的將臉頰貼靠在溫熱的手心摩拳著。
「阿瑪不能來的事我釋懷了,可待會兒在宴席上,若是被我逮到機會,我要替我阿瑪扳回一城。」她先告知他。她不要讓人欺他阿瑪太甚,但也不願鋒芒太露讓永璇為難。所以,她選擇見機行事。
這回不成,下次再來。久而久之,外人自會知道,不能再拿容貌做為否定她阿瑪的手段。
「嗯。」永璇似乎早明瞭她的打算,允了聲。他俯下頭,輕咬珠耳,低聲誘惑。「那——我們先把事情辦一辦,才好出去。」
什麼意思?
不解的念頭才下,修長的身軀已上了床炕,覆住她——
他想……
「等、等等——」芙儀急忙捧住俊容,她有句話還沒告訴他,待會兒被他弄昏了,她哪還記得說?
「怎?」興致突然中斷,濃眉不悅的皺起。
看他如此不耐,芙儀瞠了眼,有點不甘,卻又非說不可。她嘟起菱唇,紅著臉輕喃:
「我、我要告訴過你——我愛上你了啦!」
聞言,輕攏的濃眉立即抒開,眸瞳底的火花更炙。永璇傲然揚眉,低道:
「我的『芙儀』,這我早就知道了。」不是什麼新鮮事。
他說什麼?!芙儀的眼睜得好大。
他就嘴直接攫住櫻唇,不再給她任何開口的機會。
芙儀震撼的不是他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的話,而是他用滿文叫了她的名字!
「芙儀」在滿文中的意思是——「摯愛」。
他說她是他的「芙儀」?!
也就是,他的摯愛。
番外篇
話說從頭
紫禁城西苑
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十足挑釁的堵住嬌妍小美人兒的去路。
「你說是不說!」年紀稍長的男孩,仿著大人的口吻,粗聲令道。
纖纖人兒絞緊拳頭,忿忿瞪著眼前欺人大甚的這一對兄妹。他們是榮親王的獨生子女,哥哥叫世寧,妹妹叫和穎。
「你快說啊——只要你說『穆親王、穆福晉是全天下最醜的人,你看到想吐!』我們就放你走。」和穎驕縱的說。
「你們是我見過最沒教養的人!你們沒爹沒娘教麼?」小芙儀個頭小,說話的聲音細細柔柔的,聽來卻威儀十足,兩兄妹不禁怔了下。
小芙儀第一次進宮,待了半天下來,發現宮裡的人都好壞、好過分,跟親王府裡和善的家僕完全不一樣!
皇太后要去景祥樓聽戲,怕他們這幾個被邀來宮裡玩的孩子吵鬧,便差人帶他們來到西苑,命侍女陪他們玩些孩子遊戲。
就那時候,她才知道外人是怎麼看待她阿瑪和額娘的。那些虛長她幾歲的孩子,一聽到她是穆親王的女兒後,不但不跟她玩,還出言羞辱阿瑪額娘,更即興編了首爛歌謠笑她——
木瓜、木瓜,想生娃娃,閻王不許,私生鬼娃。
木瓜、木瓜,生了鬼娃,鬼娃出來,嚇死大家。
歌謠中的木瓜指的即是穆王。
小芙儀一時氣不過,掌了幾個嘴賤孩子巴掌,然後就和一堆孩子扭打成一團。要不是侍女出手相勸阻止,小芙儀以寡敵眾的小小身子,早被幾個個頭高她許多的男女孩兒,當成沙包揍成肉包!
侍女將小芙儀帶至西苑一處院落,和那些孩子們隔開,避免再次起衝突。
這時,世寧兄妹找了來,決定要再「親自」教訓一回。
「喝!敢說咱們沒教養?」世寧以大欺小,邊說邊徒手推了下小芙儀。「你先服了咱們,咱們再告訴你什麼是教養唄。」
小芙儀踉蹌了下,站穩後,學大人樣的冷哼了聲。「服?你們憑什麼讓我服?是有功朝廷?為皇上分憂?還是出兵打了勝仗?」
小芙儀應答如流,一點也不像是個十歲的孩子。而她所說的這些話,都是她阿瑪——穆親王之所以深受朝廷重用的原因。
「哥,她在說什麼,我聽不懂耶。」和穎很小聲的問。有夠無知。
「你別管她說什麼。」世寧也很小聲的回答妹妹的問題後,才朝芙儀狠狠威脅道:「你到底說不說?要不,到時候灰頭土臉的,可別怪我沒警告你!」
說罷,再趨前幾步,作足威脅人的氣勢。
小芙儀咬咬唇,一雙靈動的眼閃著狡黠,直直瞅著這對壞心兄妹。
「好,我說。」
世寧兄妹昂起下巴,反剪雙手於後,睥睨她,等著她說出口。
「我說,穆親王和福晉是全天下第一等的好人,豬玀才會看不清他們的好。」小芙儀的聲音甜膩膩的,卻極有殺傷力。
世寧兄妹氣到渾身發抖,臉龐完全充血成豬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