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冉雲
莫怪啥啊?眾人聽得不明不白。
「莫怪你們不懂我為何贊成永璇娶鬼格格。」他目光深斂,再掃一眼眾人,然後宛如壯士斷腕,鏗然說道:「因為——這是棟凶宅!」
喝!眾人一驚。
有人反應快,立即察覺到矛盾之處。「不會吧。皇上賜的宅子,怎麼可能是凶宅?」
「你們有所不知。但這事,我只同你們說,你們千萬別說出去——」永難得一臉嚴肅。
看眾人頷首,他再說:「這裡原本有一座湖,我皇曾曾曾……祖爺爺入關的時候,有個王爺不甘崇禎帝輸了江山,就到這兒投湖自盡。後來呀,不知道是哪個投誠的漢人,自作主張把湖給填平了,怪的是,填平的地叫風水師堪輿,竟說成是一塊福地?!」
「幾十年來,這塊地就空在這兒,什麼用處也沒有;要不是我皇阿瑪賜婚,給永璇側封分府,真不知道這塊地要荒到什麼時候?前些日子蓋宅子的時候,我負責監工才知道這段淵源,結果,怪事就出現了。」
「怎麼著?」有人問。
永扯上癮了。他話越說越慢、越說越低沉。
「有天晚上,差不多就這時辰,我一個人坐在亭子裡吹涼風想心事,唉,正好,就是這座亭子。突然間,我看到好像有什麼發亮的玩意兒從那遠遠的地方慢慢——飄、過、來——」永邊說,邊指著前方。沒有人敢順著他的方向看過去。其中,坐在永對面的人突然怔住,臉色倏地刷白。
他看到永背後——遠遠地,出現淡淡些微的亮光——
恐怖唷——恐怖!
「那時,我以為是工頭來巡察白天的工事,沒去在意,哪知,那發亮的玩意兒越來越清楚,有個穿著官服的男人,全身濕淋淋的往我這方向飄、過、來……」
坐在永對面,又有兩個人突然怔住,他們也看到永背後的亮光,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有人開始發抖了。永在心底直笑,以為他們是被他的話嚇著。他說的簡直入戲了。
「我定眼一看——天哪,他披頭散髮,整張臉泛青,兩顆眼珠子就像死魚似的,還往上吊咧!他嘴裡唸唸有詞——還我大明……還我大明……」永心裡嘿嘿地笑著——看樣子效果不錯,全嚇呆了。殊不知,那是他背後……
「好在我反應快,隨身又帶著鍾馗像,看他直撲過來,我趕緊掏出畫像往他身上一貼——」永唱作俱佳,有模有樣的。
堂堂皇子隨身帶鍾馗像他們也信?
「結果,嘍一聲,他當場從我眼前消失!」可怕吧!
突地,除了他自己,所有的人猛然站起,又倏地曲膝跪地。
這麼崇拜我哦?永笑了聲,要大家甭客氣的擺了擺兩手。
「所以嘍,鬼格格絕對可以媲美活鍾馗,成了你們的福晉之後,我敢說,方圓五百里內諸鬼不近,她能保大家平安無事的。」凡事要往好處想。
跪地的人抖得厲害,沒人敢抬頭往永背後看過去。
「我不是說了,莫驚莫怕嘛!」這夥人膽子怎麼這麼小?「起來、全起來。」
沒人敢依他。怎麼回事?
「想不到,我府裡的人還得靠十七哥安撫?」沉穩的嗓音,從永背後傳來。
啊?永直接仰頭,往後看向說話的人。
「永璇?你今晚不是待在養心殿不回來麼?」所以他才會趁著這時候,跑來玩玩唄。
永邊說,邊垂下眼睨著底下跪地發抖不已的人。原來他們是看到永璇回來了,呵,莫怪他們嚇成這樣——
永璇在所有阿哥當中是出了名的硬性子,凡事要求完美、個性又固執。他待人稱不上嚴苛,只是將是非對錯美善醜惡分得極清楚。簡單說,不管是人或事,他就是見不得丁點瑕疵,只消入不了他的眼的,他一概視若無睹。
永璇曾對他說:「何必為了不相干的人事惱羞成怒?漠視它就是給對方最重的懲處。」
在永璇底下做事的人,都知道他處事的原則——做對的事。可以想見,自我要求極高的他,府裡的家教當然嚴格。眼前這幾個下人唐突地和他這黃帶阿哥談天說地的行徑,對他來說,那叫沒規矩。沒腦子分辨該不該守規矩的人,他豈會留在府裡?
他得趕緊替他們說話才行。
「永璇,讓他們起來吧,別怪他們,是我半夜不睡覺,跑來你府裡挖他們起來陪我閒嗑牙,我無聊嘛。」
俊儔的眉臉輕睨他,不見任何喜怒情緒。
永決定再加把勁。
「十九弟,別惱唄——是我帶頭壞了你的規矩,是我告訴他們你今晚不回府,要他們放一百二十個心,是我有預謀、我心懷不軌、心術不正、心——」
「得了!」永璇冷冷打斷他的話,沒好氣地說:「給人看笑話麼?」
永頹唐的勾起嘴角,笑了笑。沒差,反正他一向沒有阿哥的樣子。
「起喀。」永璇平淡地說了聲。
眾人聞言,急急答應。「謝爺——」
他輕揮了下手,示意他們全退下,眨眼間,亭子內只剩兩位阿哥和掌燈的貼身侍衛。
永勾起唇角,真服了他這十九弟,「不怒則威」這四字用在他身上是再貼切不過。他明白,永璇是看他的面子,這才不去介意這事。他也明白,除了皇阿瑪,只有自己能讓永璇如此另眼相待。
這個外冷內熱的傢伙……
他起身,隨性的拍了拍衣,跟在永璇之後步出亭子,掌燈侍衛在前頭引路,往另一處院落踅去。忽明忽暗的燭火,映在永璇俊秀的臉上,如夜般漆黑的雙眼,察覺不出他此刻的心情,只能就外表看出挺直的鼻樑、緊抿的薄唇、橫直的濃眉顯露出他個性中處事嚴謹、要求完美的一面,再仔細瞧,連日的疲憊已悄然掩上深邃的眼瞼。
「怎麼,你那個『送終』處的差事結束了?」永隨口一問。心底著實心疼他這同父異母的兄弟……皇阿瑪每每交代下來的苦差事、煩心事,總少不了他一分。
「那單位叫『做鍾』處。」永璇的聲音低低徐徐地,聽來很舒服。
永察覺到了,也只有最信任的人面前,他才會偶一為之放鬆一下自己。
「做鍾?我比較喜歡稱你們是在做『婊』(表)的,呵呵,真辛苦你了。」虧虧他,當作是幫他調劑身心。
幾年前,皇上對西洋傳教士進貢的鐘錶生了極大的興趣,不僅延攬西洋鐘表師入京做鐘錶,更在養心殿成立「做鍾處」。舉凡自鳴鐘、琺琅表、乃至於一切新奇競巧的鐘錶,像是定時奏樂、翻水走人、拳戲、行船等奇技,都在鐘錶製作之列。
濃睫懶懶掀合,哼了聲,輕漫說道:「十七哥好興致,倒是學了不少漢人的雙關話。」
「好說、好說——對了,那個叫什麼『稀巴爛』的西洋鐘表師怎麼肯放你走?他可是動用所有的關係,才從文淵閣紀先生那兒把你挖走,紀先生為了這事,生了好久的悶氣。」
說到這兒,永就真的想歎氣了。永璇這小子,從小到大,沒看過有哪件事他學不會、做不好的,連身為內閣大學士兼四庫全書總纂官的紀先生,都說永璇寫的《墨子注》是他見過最好的一篇文章。為此,他特上書請准十九阿哥入閣參與全書編纂。
偏偏這小子身懷多技——某日,奉皇上之命,前往「做鍾處」探視那幫子西洋人,哪知,他待了一天就學到人家學徒得花十年才能出師的技術。當下教那「稀巴爛」西洋人驚為天人,說什麼都要延請他參與督導鐘錶製作。
大概是因為西洋人來自化外之地,比較野蠻,而紀先生是讀書人,曉聖賢之理,當然——最後只好「讓」了。
「他叫希多羅。」是來自瑞士的皇家鐘錶師。
幾天前,漢文不太靈光的希多羅聽到十七哥喚他「稀巴爛」,鐘錶師凡事要求「精準」,必求甚解的他四處問人那三個字的意思,想起他「求知若渴」的模樣,俊逸的眉梢不禁輕揚。
「是皇阿瑪差人到養心殿傳口諭,要他讓我回來。」
永恍然一悟。「對嘛,應該讓你回來培養、培養當新郎官的心情。」
他才沒那個心情。
「十七哥,婚事就勞煩你和內務府替我張羅了。」
「跟我客氣?兄弟做假的麼?」豪氣的眼覷了下他,脫口而出的話語是兄長對他的疼惜。「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答應婚事?」
「君命難違,皇阿瑪御前賜婚,我能說不?」
「旁人或許不行,但我知道你永璇絕對可以。」
據他所知,當皇阿瑪決定婚配對像時,就等著永璇做出回應,他以為聰明絕頂的永璇,應該會想辦法讓自己全身而退才是。
出乎意料地,永璇居然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不過是件婚事,何須大驚小怪?」
「是你未來的福晉讓人大驚小怪!你這傢伙眼高於頂,怎麼受得了娶那種姿色的妻?」鬼格格的容貌可是有口皆「呸」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