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安琪
敖旭惟低頭打量自己一遍,這才說:「好吧,謝謝你!」
他接過她手中的浴袍,走進浴室,關上門後,換下襯衫、外套及長褲,再穿上唐亞琤的純白浴袍,然後綁上腰帶。
她的浴袍有點小,穿在他身上長度不足,兩條修長勁瘦的小腿空蕩蕩的露在浴袍之外。
他從浴室裡的落地鏡裡看見自己的模樣,忍不住發噱。
不過這件浴袍穿起來倒是滿舒服的,他撫摸浴袍軟厚的質料,一陣淡淡的香氣飄向鼻端,他忍不住幻想起唐亞琤穿著這件浴袍的模樣。
那該有如出水的芙蓉般優雅、美麗吧?畢竟她是個漂亮的女人。
他拿著濕衣服走出浴室,唐亞琤正在小小的流理台前煮薑湯。
她聽見浴室門開啟的聲音,立即回頭對他嫣然一笑。
「我煮了一些紅糖薑湯,你先喝一杯去去寒,我拿衣服去樓下的洗衣店烘乾,很快就回來。」
「謝謝,麻煩你了。」
「不必客氣!」
唐亞琤離開後,敖旭惟坐進房裡惟一的一張小沙發裡,開始一口口啜飲熱騰騰的薑湯。
燙熱的薑湯溫暖了他的身體,他喝完了最後一口薑湯,將杯子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然後轉頭打量她所住的套房。
這是典型的單身套房,有六七坪大,空間不算太寬敞,但屋子保養得不錯,看起來很乾淨。
這裡沒有正式的廚房,只在房間的一個角落,設置一個小流理台和瓦斯爐,勉強充當廚房。
這裡原本也沒有客廳,但唐亞琤利用沙發、櫥櫃等家俱,將空間分割成兩個不同的區域,一半是小客廳,另一半則是臥房。
他坐在屬於客廳的小空間裡,好奇的注視房間裡簡單的佈置。
從小到大,他一直在優渥的環境中成長,印象中,他從未到過如此狹小擁擠的空間,但是坐在這裡,奇跡似的令他有種安心、舒暢的感覺。
沒有壓力、沒有束縛,在這裡他單純的只是敖旭惟這個人,而不是敖志衡最寄予重望的兒子。
他舒服地伸展四肢,緊繃多時的神經開始放鬆……
第三章
「我回來了!」
唐亞琤提著一袋東西回來,歉然對敖旭惟說:「對不起,讓你久等了。你的衣服還沒烘乾,不方便出去用餐,而我想你大概餓了,所以自作主張買了牛肉麵先讓你果腹。」
「謝謝你,我的確餓了!你真的很體貼,又很會照顧別人,我從沒看過像你這麼細心、體貼的女人。」敖旭惟不禁讚美道。
他敢打賭,將來她的丈夫一定很幸福。
「哪裡,你過獎了。」她微微一笑,轉身從櫃子裡拿出兩個大碗,小心地將牛肉麵倒入碗裡。
其實她豈是天生會照顧人?而是從小母親就發瘋,她不但必須學會照顧自己,還得兼顧發瘋的母親,因此才變得這麼會照顧人。
「快趁熱吃吧!這間店的牛肉麵味道還不錯,常有人大老遠跑來買。」她將一碗麵端到他面前,並附上一雙筷子和湯匙。
「謝謝你!」他接過那碗冒著熱氣的牛肉麵和餐具,低頭便吃了起來。
他嘗了一口,隨即驚訝地抬起頭說:「這牛肉麵真好吃!」
她打趣地問:「如何,我沒騙人吧?」
「真的很好吃!」他從不知道,只是一碗簡單的麵食,味道竟不輸給他常吃的山珍海味。
「既然好吃那就快吃吧!等會兒面涼了,恐怕就不好吃了。」她也拿起筷子開始享用自己的面。
「嗯。」敖旭惟又低頭吃了一口面,再喝一口香醇的牛肉湯,如此反覆著,很快就把那碗牛肉麵吃個精光。
他很滿足,那碗牛肉麵填飽的不只是他的胃,還有他空虛的心。
吃過簡便的麵食晚餐,唐亞琤詢問難得造訪的客人。
「你要不要看電視,還是你想聽點音樂?」
「聽音樂就行了。」敖旭惟仰頭靠在小沙發上,疲憊而慵懶地回答。
今天陪父親應付了一上午的記者,現在他不想再接受任何媒體噪音的干擾。
唐亞琤挑了片凱文科恩的鋼琴演奏曲,並將音量轉小,然後拉開電腦椅坐下,默默地陪著敖旭惟聆聽音樂,並不開口說話。
她猜想,今晚他或許需要一點安寧。
敖旭惟轉頭注視唐亞琤,為她的善體人意與細心、聰敏而感動。
她不是他的女朋友,但是和她相處,遠比和任何女性相處來得輕鬆愉快。
他不禁想起父親為他訂下的未婚妻——江子悠。
和她在一起,他緊繃的神經也能夠完全放鬆嗎?
他曾見過江子悠幾次,可笑的是,如今他努力回想她的模樣,腦海中卻是一片空白——他甚至想不起她的模樣!
「你想談談嗎?」唐亞琤試探地問。「你好像有很多心事,說出來或許會好一些。」
敖旭惟沒有回答,很著唇不發一語地望著她,直到她的臉色因尷尬而轉紅。
「對不起!我問得太多了,你可以不用回答……」
她搖搖手,本以為他不會回答,沒想到他卻忽然開口道:「我覺得累。」
「什麼?」
「我身上背負著太重的期望,壓得我喘不過氣來,讓我覺得很累。」
她的聲音太溫柔、眼神太真誠,讓向來堅強得以為自己不需要任何人的他,忍不住想將藏在心中的話全部告訴她。
「你是指——你的父親?」唐亞琤小心地問。
「是的。我可以說從一出生起,就活在父親對我的期許之下。從小到大,我完全沒有自由,三歲開始學英文、五歲學心算,全是他替我安排的,大學填寫志願,填的也是父親所期望的政治系,不是我感興趣的資訊。我的言行舉止、衣著打扮,甚至說話與思考的模式,全是為了符合他的要求,而不是我的喜好。」
「好可憐!你父親完全抹煞了你的自我。」唐亞琤充滿憐憫地望著地。
和他相比,被親生父親忽略,似乎不那麼痛苦了。
「老實說,我早巳忘了原來的自己是什麼模樣。」他閉上眼痛苦地冷笑。「現在的我,只是父親手中的一隻木偶,隨他操縱掌控,我甚至連婚姻都沒有自主權,他一句話,我便得娶一個連長相都記不得的女人!」
「沒關係,我可以幫你。」
「幫我?你可以幫我什麼?」敖旭惟睜開眼,忍不住好奇地問。
「我可以幫你找回你自己呀!」她露出笑容,真誠地說:「每個人都有與生俱來的性格,你當然也有!」
「與生俱來的性格?」敖旭惟喃喃自語。
是的,他當然有!他並不是從一出生就如此沉默、冷淡,他曾經也有過最真實無偽的自我。
那時的他並不像現在這樣,無時無刻戴著冷漠的假面具,在身旁升起一層保護膜,隔絕旁人的親近。
他還記得,童年時的自己是活潑好動、喜愛朋友的,但在父親的強烈要求下,他放棄與同伴一起打球嬉戲,取而代之的是閱讀堆積如山的書,在一個又一個家教之間,磨去他最童稚純真的一段歲月。
「雖然你為了孝道,不願午逆父親,而忽視真實的自己,但我相信你與生俱來的性格並沒有消失,只要你耐心尋找,它一定會出現的!」她睜著水亮的眼眸,認真地說道。
「亞琤,謝謝你!」
敖旭惟綻開真心的笑容,唐亞琤見了,也跟著笑了。
從認識他開始,他就是一臉平靜無波的表情,就算是微笑,笑意也始終傳達不到眼中,而這回,他是真真實實的笑了。
她發現,自己喜歡他的笑容。
敖旭惟抬頭看看牆上水果造型的時鐘,道:「時間不早,我也該走了。」
他明天有場重要的會議,有些資料非得在今晚準備好不可。
「那我去替你把衣服拿回來。」
唐亞琤立即下樓,替他把烘乾的衣物拿回來。
敖旭惟換好衣服,向唐亞琤道謝並告別後,才帶著一顆暖暖的心,回到他那豪華而空洞的家。
****
之後的半個月,唐亞琤沒再見過敖旭惟,不過倒是在報上看到他與她的異母妹妹——江子悠訂婚的消息。
那則報導還刊登了一張訂婚當天的照片,她瞪著穿著三件式黑色西裝、看起來俊挺無比的敖旭惟,不自覺捏皺了報紙。
他不該與江子悠訂婚的!他不屬於她,她壓根不想看見江子悠甜蜜依偎在他懷中的模樣!他該屬於——
她猛然止住脫序的念頭,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恥!
她不該有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她該重視的是如何打擊她的父親江令權,以及從妹妹江子悠身邊搶走他,而不是想著如何佔有他。
難道母親的經歷還不足以告訴她,愛情是一場多麼虛偽、可笑的騙局?什麼山盟海誓、什麼永誌不渝,全是騙人的謊言!
唐亞琤的眼神倏然轉冷。
她推開椅子起身,在辦公室裡來回走動,一面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走。
她還記得上回和敖旭惟分手時,他眼中的神采。
她確定他對她有好感,但這份好感還不足以讓他為了她,背棄既定的婚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