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冉雲
「嗯。」她輕擂長睫,想掩飾臉頰浮上的紅。她知道少爺每天一早就到房裡探望她。只不過她多半裝睡,想到自己失態的模樣,實在是難堪到不敢面對他。
但奇怪的是,為什麼少爺每次都在床邊站了好久、好久才離開呢?她百思不解。
辛繼宗除了覺得自己被人忽略之外,更覺得這對主僕之間,瀰漫著一股他說不出來的氣氛,其實從他們來涼州的第一天他就察覺到了。那氛圍讓他有點不是滋味,於是輕咳一聲,說道:
「少爺,今天正好是馬市交易的日子,要不要我同您一道去看看?」
「你怎麼還不改口?」陸沄微睨他,口吻卻很是義氣。是啊,辛如兒都直喚陸沄名字了,為何辛繼宗仍喚他做「少爺」呢?
因為四年來小梅在信中提到陸沄時,總是稱呼「少爺」,他也就這麼跟著在信中稱呼他,四年來的習慣,改不掉也不想改。
「我也是替陸沄家馬場做事的人,叫您少爺是應該的。」他說。
辛繼宗的個性在某種程度上算是很死心眼的。陸沄忽然發覺他這樣的個性和「某個人」很像,再看到他們剛才談話的樣子——都己經告訴他小梅有婚約在身,他居然還是一付鍥而不捨的模樣!
他可得再加把勁才行。
「你還有事要忙,就不必跟我去了。」陸沄斯文說道。
辛繼宗頷首,他知道陸沄本身也是行家。
「小梅跟我去就行了。」這一句才是他的重點。
陸沄的決定讓二人當場愕然。辛繼宗不解為何會要求岳姑娘跟著他?小梅則是整個人嚇傻了!
馬?!她有沒有聽錯?
少爺要她跟著去的地方,是集合了「一堆馬」哪!這跟要她上刑場有什麼兩樣!?
第五章
每月十五,是涼州馬市固定集散、交易的日子。市集劃分成東、西、南、北向,南邊市集主要從事馬匹交易買賣,而東、西、北邊的市集交易則就複雜多了,除了零星的馬匹交易外,尚有絲綢、瓷器、珠寶、香料等商販不一而足。這裡商旅往來頻繁,形形色色的人,有來自突厥、回紇、大食、波斯等國,車轍馬跡、輻湊交會,好一派繁榮景象。
陸沄讓僕從將馬車停在郊外,和小梅二人徒步走入市集。
小梅頭戴帷帽,走在陸沄身側。
從掩住面容的輕紗往外看,小梅注意到行經少爺身旁的女子,個個都朝他投注傾慕的眼光。這是想當然的,少爺風度翩翩、一表人才,有哪個女人不心儀呢?更遑論和他相處之後,發現他細心、溫柔的一面,一顆心就怕是再也收不住,像她就是這樣。
「你又在注意地上有沒有銀子可以撿嗎?」陸沄笑問,打斷了她的思緒。
小梅搖首,靦腆一笑。
「到了。」他指著旁側,打了兩根木樁的馬市入口說道。
「少爺,小梅在外頭等您好嗎?」因為裡頭全是她看了就怕的馬!
「不好。」陸沄直接回絕,逕自入內。
小梅當然只好跟著。剛剛才想著少爺溫柔的一面,其實,有時候他也是很霸道的!
馬市裡是一間間臨時搭建、約莫一般房舍大小的馬廄,數十間馬廄裡安置了數百匹來自各地、各式品種的馬。
每隻馬匹都有編號,買家若是有屬意的「貨色」,就帶著「馬編號」到入口處登記,一天之內若無人競價,便可銀貨兩訖,若需競價,則由馬主人擇日競逐。
陸沄在一間馬廄前停下,眼光餘光瞄了下故意落在他身後的小梅,溫和令道:「跟上,隨我進來。」
小梅垂下肩,有點認命了,反正躲也躲不掉!
「好馬!」陸沄站在柵欄前,由衷發出讚歎。
這間馬廄只是簡單圈個柵欄,置了兩匹馬在裡頭。其中一匹深栗色的馬主動走向陸沄。
陸沄見它示好的舉動,輕笑一聲,伸手撫梳馬背上的鬃毛,而馬匹似乎也知道陸沄是愛馬之人,順從地任他梳理。
逗弄了馬匹一會兒,陸沄才轉頭,朝站在門口的人低道:「過來。」
小梅已拿下帷帽,即使背著光,仍然看得出她一臉蒼白的模樣。
她生硬的搖頭,眼瞳裡有著驚慌,緊抿著唇,一臉遲疑,不知道是想昏倒還是想逃跑。
陸沄耐住性子,口吻雖不嚴厲,卻有著令人不容反駁的霸氣,再道:
「過來。」
她肩膀瑟縮一下,怯怯地走向陸沄。心想著,還是事後讓少爺責難好了,不然待會兒嚇得叫了、哭了、吐了出來,豈不更失態?
走沒幾步,眼睛極快的左右輕掃一遍,然後二話不說,轉身拔腿就跑——
她快、但陸沄更快,未到門口就被陸沄從背後攬腰抱住她!
「啊!」人一怔,手一鬆,帷帽掉了也不知道。
「不要——」她的抗議像是蚊子在叫,淚水呼之欲出,直在眼眶裡打轉。
「有我在,沒什麼好怕的。」陸沄低頭附在她耳邊說道。
他的話像顆定心丸,解了她大半的驚慌。
陸沄抱著小梅往柵欄走去,他只手拉開柵門,一入內,那匹深栗色的馬便自動踱向他們二人。
懷裡的人起了微微的掙扎。
小梅偏過頭,一臉驚慌的說:「它走過來了!」
陸沄忍俊不住,笑了出聲,道:「馬是有靈性的。這匹馬很溫馴,它走過來想感覺你是不是喜歡它。」說罷,他讓小梅雙腳落地,但仍環抱著她。
小梅一落地,立即轉過身子,依在陸沄胸前,兩手抓著他的衣衫,顫巍巍地說:「那你趕快跟它說我怕它,叫它不要過來。」小梅真是嚇壞了,完全忘了平日的拘謹,現下就像個小女人,偎在陸沄懷裡任性的撒嬌。
眼角餘光瞄到馬匹走到陸沄身側,以臉蹭著他的手臂。小梅的手抓得更緊,恨不得能埋進少爺的胸膛裡。
陸沄的手來回撫揉她的背,借此舒緩她的緊張。
片刻後,他硬是拉開小梅的手,扳過她的肩膀,讓她面對馬匹。
小梅緊閉雙眼,全身僵直。
陸沄一手環著她的腰,一手握著她軟軟綿綿的小手,低道:
「一匹好馬,它身上特定部位的比例,一定要非常均勻。」他拉著她,輕撫馬的右前肢。小梅極想抽回手,卻徒然。
下巴輕抵著她的頭頂,低沉的嗓音緩緩說道:
「從前肢往下看,到膝蓋要筆直一條線,前後肢都一樣,才是一匹能跑的馬。」握著她的手溫溫熱熱的,掌心下的肌理雄健有力,和身後的胸膛一樣,思及此,雙頰不禁燥熱起來。
但她還是不敢睜開眼。
陸沄抱著她走到馬側,握著她的手仍貼在馬身上。「這是肩膀。馬頸到肩膀的傾斜度良好,就表示這匹馬跑的速度很快。」
手慢慢移向馬背,感受它的流線。
四周靜靜的,深栗色的馬仍舊靜立不動,另一匹則在一旁安靜吃草。惟一流動的,是瀰漫在週遭愈來愈濃郁的親密感。
「傳說馬是風變成的。」這是陸沄在大漠遊歷時聽來的。「騎在馬上馳騁,真的會讓人產生幻覺,不知道是馬在奔、或是風在行——」
小梅閉目想像著陸沄騎馬急馳的模樣,健馬疾奔,倏然化成風,而他完全融在風中——
「它靜靜的站著讓你摸它,可以想見,這匹馬的性子一定極為溫馴。」他低低柔柔地訴說著,似一股春風暖暖拂過她耳邊。
「你想,都已經碰到馬了,還有什麼好怕的?」之前的驚慌,在他溫柔的話語中,慢慢蒸化了。
小梅緩緩睜開眼,深吸一口氣,手徐徐在馬背上撫摸,這回換陸沄跟著她。
真的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
「它好乖……」小梅低喃,明眸底閃著興奮與激動。
「替它取個名字吧。」他說。
小梅側抬起頭,一臉不解的望著陸沄。
「它是你的了。」一句話,簡單明瞭。
聞言,她更是愣傻。為什麼這匹馬會變成她的?小梅沒發覺自己愣愣地將心裡的疑惑說了出口。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因為我們要買下它。」他還用「我們」?
「那這匹馬應該是的,而不是……」她的啊?
「我把它送給你。」他直接再說一次,原以為她懂呢!
小梅發愣的模樣有點離譜。有這麼難懂嗎?
「我、我……怎麼能收?」從小就在帳房做事的她,很清楚一匹馬的價錢,這麼貴重的東西,她怎能收下?
原來,有時候太專注於喜歡一個人,也會變成另一種遲鈍啊!因為所有的感情都給了對方,就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為什麼不?」那是他的心意啊!陸沄斂起濃眉問道。
「因、為、貴……很……馬……」貴很馬?是馬很貴吧?
「你真的不懂?」陸沄再問一次。
「我就是想送你一匹馬!」這樣夠簡單了吧?
小梅直搖頭,心卻好慌,不明白少爺為什麼突然變臉了?她知道他不高興,卻不明白原因。
「你?」陸沄一詫。看小梅一副極度忍耐的模樣,說什麼都不讓蓄滿眼眶的淚水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