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冉雲
珊珊聽了噗哧一笑,說:「是他啊?我記得。」但並沒有出現一個和她心靈相觸的答案。
時候不早,她必須離開了。
「娘,我先走了,回去前我會再來看你。」
桂娘微笑頷首。「你方便就好。」
送她到門前,桂娘終究還是忍不住,再脫口說道:「女兒,當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才會在心裡對他念念不忘。」今日一見,她知道女兒已經不再是那個當年聽從她的話,跟著她爹到江南的小女孩了。
所以,她不願意刻意刺探她的心事。
盧珊珊停下腳步,偏過頭一臉深意的看著她娘。
「我明白。」
***
傍水臨池的一處樓閣裡,憤而擊案的聲音如一計響雷破空而出,毫無預警地,劈亂了韓府於午後慣有的幽靜。片刻,那足以燎原的怒火,教園內僕役、婢女如無頭蒼蠅般,慌張張地四處竄逃。幾名膽子較小的婢女,邊逃邊不住掩面輕哭了起來。
滿園瀰漫著如箭在弦上的緊繃氣氛,連庭院裡的百花香瓣、松竹葉片也受到影響,不禁縮起花蕊、斂住葉尖,只剩蒼籐莖枝抖顫顫。
「怎、怎麼辦……留言公子一個人在那兒!」
「還好有言公子在,這事兒除了他,誰能頂得下來?」
「嗯……言公子人真好……」腦海中頓時浮現言公子平日親切待人的模樣,小婢女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少女懷春的嬌態。
「你這丫頭,現在不是要花癡的時候,還不快到前頭準備、準備?」
「對喔,快!盧小姐還在前頭等著,嗚……」小婢女想起之所以倉皇奔逃的原因,忍不住又飄出淚珠兒來。
霎時人跑魂飛鳥獸散,園內一片死寂。
俄頃,春風又襲,園內幾株蒼松修竹稍稍傾枝,似乎也想學著躲在園外的眾人般,窺伺樓閣內的動靜。
是的,韓定波很少發這麼大的脾氣。
「他這是在做什麼?!」韓定洵的留書「啪」一聲,被他往桌上一摔。
言立陽也是一臉尷尬與為難,只能好聲好氣的安撫滔天怒氣幾乎快掀翻屋頂的韓定波。
「定波,你明白定洵那個人的性子,你也說他是天生的風流骨、嗜女成癖,咱們城裡城外哪戶人家的女兒沒被他摸過小手、親過小嘴?要他成親無疑是要他的命,他會逃家,嗯,似乎也是理所當然。」
「哼,理所當然?」韓定波眉目一凝,迸射精光。「那他早先說要見人家盧小姐又是怎麼一回事?現在人都來了,我怎麼跟人家交代?」更重要的是,要是影響到婚事,他絕對饒不了他。
韓定洵早就料想到這點,所以在留書裡還很自以為「貼心」地替韓定波想好辦法就由他出面娶了對方吧!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言立陽也看過留書,知道韓定洵的「餿主意」。
「無論如何都要找到他,我非抓他回來成親不可!」
言立陽輕咳一聲,說:「嗯,我是說盧小姐人還在大廳等著。」
「我去想辦法留她下來,讓她待到定洵那小子回來!」不然,邀了人家卻爽約,這事若讓她傳回盧家,怕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同一時間,韓家大廳裡,氣氛也是有點尷尬。
天啊,她怎麼還在盯著他看?
韓暨堯再偷偷瞄一眼他未來的「二嬸」,雖然他知道這女人成為他二嬸的希望並不大。要不是言叔叔要他先過來打聲招呼,不然哼,他跟爹一樣,才沒那閒功夫去理會女人家!
俊秀的眉又不禁皺了起來,思忖著,要不要叫她把嘴巴稍微閉上啊?這樣呆呆開開的,好難看!十歲的韓暨堯還不懂得欣賞女人的美,盧珊珊見到他,整個人驚詫到櫻唇合不上。鮮潤潤的殷紅小嘴微啟,教任何男人看了都想一口吃了它!但在他眼中,盧珊珊只是一個嘴巴閉不上的女人罷了!
而她,盧珊珊,真的是愣傻了。
眼前這個小男孩怎麼和當年那個男人長得這麼像啊?!
往事歷歷,她不禁臉紅心跳起來。每一個細節她都還記得。
「你說你叫韓暨堯?」她問。心想,他不僅長得像,連神情、方才跟他說話的方式,都和那個男人好像!像是刻意模仿的。
「是。」韓暨堯簡單又不失禮貌的回答她。
「有沒有人說過你跟誰長得很像?」她再問,心不知怎地,愈跳愈快。
「有,像我爹。」韓暨堯心想,應該是吧,因為大家都這麼說,而他又沒見過他娘,無從比較。
盧珊珊輕抿嘴角,這男孩一定很崇拜他爹,提到他爹時黑瞳會突然耀出光。他爹應該就是韓家大哥吧,她聽爹提過這個人。
突然間,愈來愈快的心跳倏然抽緊。腦海裡浮現毫無根據,卻又附有邏輯性的聯想——
這男孩酷似當年那個男人,這男孩又說他長得跟他爹很像,那麼,那個男人和這男孩的爹會不會是——
碰、碰、碰——自己的心跳聲為什麼這樣清晰、跳得這麼大聲?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快到幾乎要躍出胸膛,尤其是當她親眼證實時。
她懷疑,自己的狂亂的心跳是不是在韓定波走進大廳的那一刻終止。
第四章
原以為即將終止的心跳,在觸及他陌生看待的眼神時,倔強如她,極力要求自己回復正常。
兩人四目相對,她詫異,他卻平靜。
他忘了她嗎?
他怎麼會在這裡?!
「爹。」韓暨堯看到他爹走進大廳,起身相迎。
盧珊珊怔望著韓暨堯,他真是他的兒子?那他……不就是她未婚夫婿的親兄長?!
老天爺在對她開什麼玩笑?
喉間的窒息感越來越強,她好想大口喘氣,衝出去大聲尖叫——
這一切都亂了。
是什麼樣的緣由,讓兩個看似沒有交集的人,再度相遇?
是上天在定的緣分?還是命運無端的捉弄?
韓定波的臉上不見任何情緒,沉穩且客套地說:「盧小姐一路辛苦了。我是定洵的大哥。這是立陽。」韓定波一直把言立陽當成家人看待,因此理所當然地介紹他。
她是在看戲還是在做夢?
珊珊起身朝兩人福禮。仍處於驚詫中的她,僅能被動的回應。
他怎能如此平靜?態度如此陌生?像是——第一次見到她!
就只有她像個呆子似的,整個人愕傻傻!
不,不對,不該是這樣——
「讓你大老遠跑這一趟,真是辛苦你了。要是有怠慢之處,還請盧小姐多擔待。」韓定波還是很客套。
「韓大哥您客氣了。」她稍回過神,故意凝了韓定波一眼才說道,舉手投足間具十足的大家閨秀風範,這是她人前的模樣。
鎮定!盧珊珊在心裡不斷對自己說。她要好好思考一下這個狀況,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和她原先設想的不一樣。
她不能在這時候慌了手腳。
「呃,長安商行臨時有點事,定洵趕去處理,大概遲個幾天就回來,我已經替盧小姐安排好廂房,你不妨先住下,等定洵回來再好好招待你,帶你到洛陽四處走走看看。」
夠了!他實在是客套得不像話!盧珊珊好惱。三年來,她常常夢到他們再相見的情況,但都不是這樣。
為什麼他可以如此平靜?不願意接受卻又是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他早已經把她忘了!
不行,他怎麼可以忘了她?盧珊珊孩子氣的一面又在作祟了。
現在她該怎麼辦?
她毫不避嫌,一雙水靈靈的眸子直瞅著他,這舉動像是在對全天下的人宣告,他們倆不是第一次見面,早在三年前她就遇過他——
至今不忘!
再深吸口氣穩住自己,方纔的小男孩就站在他身旁——
「對了,怎麼沒見到韓大嫂?」珊珊瞥見站在他身旁的韓暨堯,脫口問道,渾然不知自己的口氣有多酸、問的話有多奇怪。一心只想到他既然有個兒子,怎麼會沒見到他妻子?
她只記得他的人,卻對他一無所知。
「她在十年前病故了。」韓定波的口氣很平淡。
對了,她想起爹好像曾跟她提過這事——韓家老大一直未曾再娶。
奇怪,她怎麼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氣氛有點悶,空氣中還瀰漫著一絲尷尬。倒不是因為珊珊提起了什麼傷心往事,而是幾句話下來,她與韓定波之間似乎被一條無形的線牽引住,卻又同時彼此拉扯著。
兩個人都是臉上一種心思,心底一種表情。
而且,他們是不是完全忽略了旁邊還站著兩個人啊?
言立陽藉故輕咳一聲,提醒他們,可以「坐下來」慢慢聊。他發現韓定波雖然看起來冷靜依舊,但以他對他的瞭解,他對盧家小姐的態度,是有點失常。
「請客人坐」這麼簡單的事他居然忘了?
言立陽真是咳對時機,不但讓兩人之間的尷尬稍淡,也讓盧珊珊深凝的眉心全然化開,甚至可以感覺到她嘴角噙著一抹若有所悟的笑。
「那珊珊就在府上打擾了。」她委婉說道,同時在心裡下了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