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丁蔚
楚天寒突然沉思了下,道:「和伯,我記得你和爺爺同庚是吧!」
楚和被他沒頭沒腦的問話弄得愣了下,才道:「是的。」
「既然如此,你都這把年紀了,說這麼多話也不喘上一口氣,比我這年輕人遠行,我相信爺爺有你這麼個僕人,身子也不會差到哪裡去的,我有什麼好擔心的!」楚天寒打哈啥了起來。
「少爺,您是在消遣老奴是嗎!」老僕人臉上露出了慍色。顯然是因為一番苦心不被接受而感到惱怒。
「我怎麼敢。」看到楚和生氣,楚天寒馬上擺了一臉安撫的笑,「和伯,你是咱們傲日山莊的三朝元老了,連我爹娘在世時都得敬你三分,我區區一個後生小子,怎敢消遣你!我還怕被爺爺剝皮呢。」
「少爺,別折煞老奴了。」話是這麼說,不過老僕人臉上已露出了滿足之色,顯然楚天寒的話深得他之意,「我說少爺,您離家也夠久了,怎麼說,也該回傲日山莊一趟,老爺……」說著,又開始老調重彈。
他話還沒說完,楚天寒忙揮手阻住,「好了,和伯,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跟了我三天,成天說來說去,就是這些老套話,算我拜託你,要嘛你可不可以換套說辭!成天來來去去的都是這些話,你不煩,我可也煩了。」
「少爺,忠言逆耳,老奴這一回無論怎麼樣,也要勸少爺回家……」老僕人可是堅持得很,不勸少主人回家,是誓不甘休。
楚天寒不由得翻了翻白眼,一副他打敗了模樣,他索性把視線調向船外,打定主意來個聽而不聞,突然,昏暗的河面上,一個景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霍然站起了身。
平靜的河面上,一雙手正在水面掙扎著,激起了數道水花。
「有人溺水了。」「有人溺水了!哪裡!」楚和聞言馬上閉上了叨念不已的嘴巴,趕緊四處張望。
昏花的老眼還沒找到目標,身旁的少主人已一躍下水,游向溺水之人。
憑楚天寒的水性,要救一個溺水的人簡直易如反掌。兩三下,便拖著那人冒出水面。
老僕人看得一陣驕傲,不是他自誇,他這少爺放蕩歸放蕩,憑可全是真實功夫,就像這水性,那還是在少爺十歲時,他親自派人教的,可沒多久,少爺的水性便已青出於藍,讓教人的人甘拜下風。
瞧,現在少爺手上雖拖著個人,也不見他臉紅氣喘,就如魚在水中般的從容游向岸邊,瞧他游得多好啊。
咦!不對,少爺是拖著那人游向岸上,不是拖著那人游向船來……
那不就是說,少爺又「落跑」啦!
這事實一進入忠心耿耿的老僕人意識裡,他立即氣紅了臉,猛一跺腳,卻又不死心,大道:「少爺,您快回來,您不能把老奴一個人丟在船上。」
楚天寒哪裡理他,任憑他又吼又叫,愈游是離他愈遠。
楚和又是跳腳又是吼叫著,直叫得聲嘶力竭,他那寶貝少爺的身影卻愈來愈遠,到最後,連影子都見不著了。
如此情境,忠實的老僕人不由得死了心,垮下肩來,霎時,平靜的河面上,只剩老僕人沙啞的聲音,像要哭出來,卻偏又無力地在空氣中申訴著:「少爺,我不會駕船……」
杜思思昏昏沉沉的在河裡載浮沉著,雙手無意識的胡亂揮舞。河水毫不留情的嗆進了她的口是鼻中,她的肺部得不到半點喘息,乾涸得像要炸了開來似的。
在此時,秦淮河水不再溫柔,不再多情,它就像飢餓已久的野獸,張開大嘴等著吞噬她。
誰,誰來救救她?
她喘著,哭著,卻攀不到任何生機。
娘……
思思,不要哭,娘不能再陪你了,娘再也撐不下去了。
不要,娘,不要。
思思,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咱們母女相依為命了這麼多年,娘實在不放心你。
那就不要撇下思思,不要。
娘好累,娘再也撐不下去了。可是思思,你一個女孩兒家,娘怎麼放心得下你,你舅舅不會好好待你的,娘實在放心不下啊!
娘,不要撇下思思,不要。
大口河水沖進了杜思思的嘴裡,她的呼吸道再次受阻,一陣頭暈腦脹,四肢像灌了鉛,再也揮動不開。
思思過得好痛苫,娘,讓思思去陪你吧!思思沒辦法再撐下去了。
去陪娘吧!總比一個人活在這世上,孤苦無依的要好得多了。
她放棄了掙扎,讓自己沉進了冰冷無際的世界,就在她沉入河裡的一刻,一名身著青衫的男子迅速游向她,一把抓起她的手,把她拖向了岸邊。
吹著口哨,楚天寒輕鬆快意的把那陌生少女丟上岸。
他可以想像得出,此刻困在船上的楚和肯定是暴跳如雷,氣了一張老臉,又不知如何是好。
這還不把你給甩了。楚天寒暗自得意,想起三天前,他便被楚和給纏住,成日便是對他曉以大義,他都快被煩死了,今兒總算是被他找著了名目,甩脫了他。
楚天寒愈想愈是得意,轉向那昏迷的溺水者,明知她聽不見,仍道:「小丫頭,你這回溺水溺得可真對了時機,救了我的耳朵一回,也不枉我費了番力氣把你給撈了上來。」聽,這是什麼話!好似人家溺水是專程要替他解圍似的。
嬌小身子伏在地上,回應他的只有山野間的寂靜。
「看在你讓我逃過楚和的嘮叨,就算小鬼要來拘你的魂,我也非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不可。」他一把拉起了杜思思,猛拍著她背,昏昏沉沉中,杜思思只覺得身子不由自主劇烈晃動著,她被晃得好生難過,直欲嘔吐,本能的,她張開了嘴,嘔出了一肚子的河水。
待她把水吐淨,楚天寒才把她放了下來。
攪和了這麼一會兒,天色也已暗了下來,他皺著眉,看著面前這尚未醒來的小姑娘。老天,她真瘦,渾身上下找不出幾兩肉來。她的家人是怎麼養她的!都不給她飯吃的嗎!他眉頭蹙得更緊,注意到她那瘦骨嶙峋的兩隻小手粗糙腫,顯然平時做慣了粗重工作。這麼個瘦弱的小女孩,在他看來,恐怕連塊磚頭都很難抱得動,她的家人可真狠心,把個女孩兒折騰成這樣。
雖是盛夏,不過夜間風涼,她一身濕淋淋的,非著涼不可。他起了身,尋來些個木頭樹枝,升起火,把杜思思抱到火邊,順手以衣袖擦了擦她被泥污、髮絲遮蓋的臉蛋。
衣袖擦拭過處,一張清秀但欠缺血色的小臉展露在楚天寒跟前,他一看之下,不禁果愣住,脫口道:「眉兒……」
那俏挺的鼻子,那愛笑的菱嘴,還有那瓜子般的臉蛋,這……
他一時之間失了神,好半晌,才猛然搖了搖頭,「不,她不是眉兒,眉兒不可能在這裡的。」她此時應在杭州玉劍山莊,等著嫁為人婦,絕不可能遠到金陵來,落入秦淮河中,被他救起。
他定了定神,再細看面前這張小臉。不,她的確不是眉兒,她比眉兒削瘦許多,眉兒雖然也不豐腴,但在眾人的呵護下,自有一份溫潤甜美的氣息,看來無憂無慮,面前這少女卻似飽經滄桑,就連昏迷中,亦是雙眉緊蹙,眉宇間,儘是不安。
再者,她的鼻子比眉兒挺了許多,至於那雙唇,則沒有眉兒來得豐潤甜美,薄薄的抿出了一道清苦的痕跡。
可是,雖然如此,她還是像極了玉劍山莊那隻小粉蝶兒。
他一陣恍惚,忍下住伸出手,眷戀的撫上那柔美的五官,順著弧度優美的雙唇,來到俏麗挺直的鼻子,而後滑至緊閉的雙眸。這雙眼睛,會不會也像眉兒那般靈動有神呢!
黑暗中,杜思思感到有一雙手,溫柔且細膩的撫著她的臉,帶著不捨,更帶著憐惜,讓她覺得好安心,好舒服。
是誰!是誰這般溫柔的待她!除了娘之外,從來就沒有人對她這般溫柔過。
娘……
對了,一定是娘,她終於和娘在一起了。
溫柔的撫觸突然離開了她的臉,也把安全感帶離了她的身上。娘又要走了嗎!娘是不是又要下她了!不,不要!她驚慌了起來,慌慌張張的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只溫柔的手,卻抓了個空……
「娘……」她驚叫一聲,猛然張開了眼睛。
楚天寒被她突兀的那聲叫喚給嚇了一跳。才剛思付想看她的雙眸,她竟就張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一張開,也把他由虛幻的世界拉了回來。
怯生生,柔弱旦無依,像只小鹿似的。他不由得有些失望。他以為搭在這張臉蛋上的眼睛,應該再有神,再活潑一些,不該是這雙好似一被驚嚇,便會駭著了似的無助的眼眸。
她,不像眉兒。
「娘……」杜思思張開眼,還沒真正清醒,便急急抓住面前的那隻大手,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地急切。
「娘!我可不認為我突然長得像娘兒們起來。」一個瀨洋洋,帶點慵懶的聲音,清清楚楚的傳入她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