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葆琳
楔子
坐在窗明几淨、綠意盎然的意大利餐廳裡,這裡是汪明明最中意的午餐地點,不只是因為這裡距離她上班的高級公務員巢穴的財政部金融司只有幾步之遙,最主要的,當然還是這兒的意大利面夠道地。
對於用餐講究口味與氣氛的她來說,捨棄路邊一個六、七十元油膩膩的便當,花上三、四倍的價格來吃上這一頓午餐,她也是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要知道,沒有消費就沒有經濟,她這麼做也是間接幫助國內經濟繁榮。
在她以叉子將盤中滑溜的麵條捲成一團,高雅地正要送進口中時——坐在她對面始終默默不語,也不動刀叉,只是瞪著盤子裡的白魚彷彿要以眼光燒熟它的男人,終於開了口——
「明明,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說。」
麵條在口中彈跳彰顯它的嚼勁,明明緩慢地咀嚼著,直到確定口中的東西都被切碎、吞下,這才拿起一杯水,喝了一口,避免出現雜碎還卡在齒間的不雅畫面。即使是已經訂了婚,也不可以讓男人看到她齒縫中夾著麵條的模樣,如此破壞形象的事,絕不會發生在她汪明明的身上。
「什麼事?你說。」微笑著,不忘給予一個溫柔的眼神。
明明深諳男人的性格。
有重要的事要宣佈,男人往往會拖延再三,這是由於男人天性純厚所致,她與他交往這三年來,和很多時候他猶豫不決的問題,看在自己眼中都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問題,雖然很不懂得節約時間,但在這個男人身上,最重要的品德優點是他的溫和與誠實,以及從不會背叛她的這一點。
所以當她接受了男人的求婚時,就已經決定,不論他個性多龜毛,自己也絕不會抱怨一句。
愛是包容、愛是諒解啊!
「那個……呃……」男人不停地在桌布上做著張開五指又收緊的動作。
明明瞄了一下男人身後的時鐘,然後看回他的臉上說:「沒關係,你慢慢說,我還有『點』時間。」
她的這句話,讓男人下定決心、坐直了高壯的身軀說:「對不起!能不能請你——和我解除婚約!」
唯當!明明手中的叉子從手中掉進盤子裡。
男人不停地擦著額邊的汗水,生來就是一臉老實的模樣,一雙比例略嫌微小的眼睛,竭盡誠意地張到最大說:「我知道這麼做很對不起你,但是——我們兩個如果結了婚,一定無法過著幸福的日子。這三年來的交往,說實話,我想這世上沒有比你更完美的女朋友了——生日時為我親手編織毛衣、情人節時為我親手做巧克力、過年時吃過團圓飯還不忘送來熱呼呼、親手包好的餃子給我,這一切的一切,我都點滴在心。可是我還是必須說……我一直覺得我們之間缺少了一點什麼。」
明明的眼睛張大到極限,他、他、他在說什麼?自己做的事從不留下任何遺憾,什麼叫做「缺少」,完美如她,還有什麼地方缺少不足的!!
「不要誤會了,明明,錯並不在你,而是我。我一直覺得身為男人的自己,能和這麼完美的你在一起是很驕傲的事,沒有比我更幸福的男人。可是隱約中,我卻也懷疑過自己,有什麼理由能和如此完美的你在一起?我……不過是一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男人。你走在菁英的道路上,不像我——」
男人歎了口氣,垂下頭說:「不、不對,這些也不是重點。我並不是因為你的學問或工作而有這樣的感慨,我真正的感慨是你就像一個完美的圓,你並不需要我來讓你更完美。相反地,我可以說自己是個正方形,不但無法滾動,而且還不想要滾動,你有更大的世界可以發展,我卻只想留在原處,把我自己的世界鞏固好。你的個性積極,我卻是個慢郎中……我們之所以能在一起這麼久,並不是個性合得來,只是你一直在屈就我吧?」
明明搖搖頭。「我沒有,為什麼我要『屈就』你?你是個很好的男人,能和你結婚是我最幸福的選擇。」
「謝謝你,明明。我本來也和你有一樣的想法,覺得你會成為一個最標準的賢妻良母,可是我現在已經不這麼想了,結婚不是為了娶一個賢妻良母,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對方是否是你想要共處一輩子的對象。不瞞你說,我遇到了這樣的一個女人,我終於找到了我心目中真正想一輩子保護、呵護、疼愛的女人,我想要給她我的一切。我不計較她的一切,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我就算是吃最糟糕的飯菜,也會覺得那是世上最棒的佳餚。我愛她。」
明明臉色慘白,但她堅定地不讓這份打擊顯現在臉上,她溫柔地說:「你已經不愛我了嗎?」
男人苦笑了一下。「明明,我還是愛你的,只是那份愛意在現在的這一份面前變得如此清淡,讓我懷疑我們是真的在談戀愛,或者只是因為彼此都誤以為這份『安定感』就是愛情。我們只是習慣了彼此的脾氣而已。你也是,我想當你找到真正的愛情時,就會明白我此刻的心境了。這種幾乎讓我粉身碎骨般的激情,才是我所渴求的愛。
「我祝福你,和我分手後,能有一個比我更值得你如此付出的好男人出現。」他說完這句話,留下該分攤的那份午餐錢,以及連一口都沒吃的白魚意大利面,離開了。
這是汪明明完美人生中,頭一次的失敗。
訂婚而慘遭解除婚約,這晴天霹靂般的打擊,讓她從高高的雲端,墜落到地面,摔得鼻青臉腫。
第一章
「她絕對是來搞破壞的,混帳!」
夜舞俱樂部Danoedusoir的主人,面容扭曲地把報告書扔到桌上,一張俊美無儔的臉也因為怒火而更添魄力,最近接連的倒霉事情已經讓他心情夠惡劣了,哪知道在他到日本去處理一場糾紛的期間,自己管理的俱樂部內,居然還僱用了一個專惹事端、弄得俱樂部雞飛狗跳的女人,讓他重回俱樂部上班的頭一天就在辦公室裡面咆哮。
「你們哪個笨蛋僱用她的!」端木揚的怒吼聲連門板都撼動了。
敲敲晃動的門,一名掛著斯文颯爽笑容的偉岸男子悠哉地說:「我來的時機不對嗎?端木。我該不該改天登門拜訪?」
端木望了男子一眼,大手一揮,叫屋裡早已被嚇得噤若寒蟬的屬下們離去。「進來吧,艾昕。我現在猛烈地想要喝一杯,可是一個人喝又太無趣了。」
「恭敬不如從命。一笑意始終漾在唇角的男子一聳肩,走入夜舞俱樂部的主人辦公室內。
閒雜人等離開,端木揚從酒櫃中取出自己珍藏的二十年期白蘭地,倒入方形酒杯中,端到客人的面前說:「真是受夠了,一回來上班就收到十幾張想要退會的會員名單。」
咻地吹了聲口哨,艾昕藏在銀邊眼鏡鏡片後的沉靜黑眸閃著同情。「那真是不小的打擊。怎麼?你最得意的廚師不小心在菜餚裡下了瀉藥,害得會員上醫院掛急診?還是最近俱樂部發牌手的手氣太順,搞得會員一毛不剩?」
「如果只是這種程度的問題,頂多是給他們一點『安慰』就足以把會員留下。問題是他們要走的理由是……因為一個愚蠢的女人把這裡當成了佛堂、教會,在我的俱樂部中宣揚『色情是墮落的』、『賭博會家破人亡』……你知道她還做了什麼嗎?」
「什麼?」臨到嘴角的笑意,已經讓艾昕忍俊不禁頻頻抽搐。
「把每個會員在俱樂部中的言行記下來,分別寄送到他們的家中給每位夫人觀賞!說什麼為人妻子的,有責任知道自己丈夫在外的言行舉止。」
艾昕放棄了忍耐,哈哈大笑。
「你還笑,你站在我的立場想想,幸好不是每位會員都有『恐妻症』,要不然現在我恐怕就得面臨宣佈關門的危機了。才不過幾天,去一下日本,回來就發生這種事。我最近真該去燒香了。」端木揚責難地看了這個稱得上「損友」之交的男人一眼說。
「那就去燒燒香吧!」事不關己,艾昕很清楚,不過……「那個有趣的『女人』我倒很想見一見。」
「甭見了,我打算把她打包捆起來,交給快遞公司運到離台灣最遠的天涯海角。管他運到哪裡都行,只要別再讓我看到她。」哼地一聲,端木揚就著杯口喝著能讓自己恢復一點好心情的醇酒。
指指桌上的報告書,艾昕揚眉說:「介意我看一下嗎?」
「不介意,你要是能幫我解決她,我順便再開張支票給你,金額隨你填。」
艾昕再度吹了聲口哨。「你心情真不是普通惡劣。」
「妹妹跟黑道人物跑了,俱樂部又面臨經營危機,這種狀況下,心情再好的人都笑不出來。」端木揚一想起讓自己滿肚子火的日本行,臉色就更加陰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