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貓子
不是不願,而是不能!
「為什麼不能愛我、接受我?」
無法接受壽嵐含糊不清的說辭,雲龍決心在今天問個明白。他相信壽嵐比誰都清楚他對她的感情有多深,早已是覆水難收。
既然清楚,她便該給他一個交代,不能永遠敷衍他。他放縱她敷衍自己太久了,已經不願忍受。
壽嵐不語,眸底閃過一抹憂傷。
「說,這是命令!」雲龍抓住她的臂膀。在沒得選擇的情況之下,他只好以最差勁也最不願的方式來問出答案,其實心底又何嘗不是苦悶的。
但,今天他一定要問出真正的答案!
突地,壽嵐讓他清清楚楚地看見她眼中所傾訴的傷痛與悲哀。
受到震撼的雲龍開始後悔,卻已阻止不了她接受命令。
「我四歲那年,親眼看著父母死在你父親的手中,因為闕龍門而從此家破人亡,跟壽檒在轉眼間成了孤兒,失去原本屬於我的幸福;而你,竟大言不慚地要我接受那個奪走我親生父母性命,還將我訓練成雲門走狗的人的兒子?」
才四歲,她就目睹世間最血腥的殘忍行為。
壽嵐以雲淡風輕的平靜口吻說著,倒像在訴說與己無關的往事,不僅一反平日輕佻的神態,更從輕抿的嘴邊逸出冷冷笑聲,「抱歉,我沒辦法,恐怕終其一生都不能。」
她不打算報仇,卻也不能接受仇人的兒子。她可以為雲門賣命,但不能賣心。
終於,雲龍明白了她心中的死結何在,有好長一段時間說不出話來。壽嵐不會扯謊,他對她吐露的事實幾乎毫無招架之力,受到很大的震撼。
原來、原來……不是他本身的緣故。
不堪的前塵往事,已在她心中冰封,他早該將它挖出來處理掉。
「父債子償,我父親欠你幾條命,我就還你幾刀。」倏地,雲龍抽出隨身佩帶的短刀,將短刀放到她的手中,隨即抓起她的手,往自己的手臂毫不留情地刺下,登時迸出鮮血,他卻面無表情地道:「這一刀,還你父親。」
彷彿那不是他自己的手。
壽嵐整個人傻住,呆呆地看著他一刀見骨的傷口。
雲龍的命,多少人也抵不來,這一刀比一條人命還尊貴啊。
「這一刀,還你母親。」
雲龍再度舉起她的手,要補上第二刀。
壽嵐整顆心痛得揪起,她突地使勁轉手一拍,將短刀自手中震落。
「你做什麼?」不顧手臂不停流血,雲龍為她的行為而十分不悅。
若是不還她父母的命,他就永遠無法往她的心前進一步。
不怪父親留下的燙手問題,他比誰都清楚闕龍人並非善心之輩,在必要時一定會心狠手辣。闕龍人不殺稚子,甚至不讓他們自生自滅,還收留並訓練他們,自然也能接受其中有些表面服從,內心卻伺機報復的人。
自找麻煩,是闕龍人的陋習。
然而,大部分的「麻煩」,最後都成為闕龍門各階層的菁英。
「父債毋需子還,別再說這恐龍時代的笑話,而且我從來沒打算為父母報仇。」壽嵐迅速扯下自己的衣角,先替他將流血的手臂包紮起來,滿是驚慌的臉龐早已血色盡失,比雲龍更像正在失血的人。
她亦是闕龍人,怎會不明白這是雲龍的宿命。
她和壽檒是闕龍門製造的孤兒,而成為闕龍人的壽檒卻製造更多孤兒。太多的是與非早已無法釐清,闕龍門從來不是個深究善惡的地方。
就好比她的手,已在商場上摧毀多少家庭?
不用親手殺人,卻有太多人因她不講情面的手段而死。她一雙手沾惹的血腥可不比壽檒少。
「可是你心有不甘。」任她包紮傷口,雲龍直指她心中的癥結。
「我的不甘,不是你的手就能解開的。」爵嵐沉重地道。
過去已經遙不可及,她現在只看得見他那觸目驚心、令她心疼的傷口。
他藉她的手自殘,跟剖了她的心有何兩樣?
「用手不能解,那你要我的命嗎?」他的口氣,彷彿她一開口他就給。
「要了你的命,我還能活嗎?」壽嵐無奈地說,無法直視他認真的眼眸,只怕自己會從此淪陷,萬劫不復。一旦雲龍死在她的手中,她將立刻成為整個闕龍門追殺的目標,絕對比他多活不過半日。
而且,她會死得十分淒慘。
「我可以保你不死。」這點權力他還有。
「死在我手中,還能保我?」壽嵐冷笑一聲,便緩緩收起笑意,眸中閃過凶狠的冷光,神情肅然地道:「誰敢要你的命,我第一個報名殺他,連我自己也照殺不誤。」
這不止是承諾,而是勢在必行的決心。
已是闕龍門的人,她縱使犧牲自己也得保護雲龍,是她的宿命。
是她選擇走進闕龍門,所以她得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我殺了你的父母,你和你弟弟都是孤兒了,你們可以跟我回去,但你們必須從此忘了自己的過去,永遠記得——你們的命此後將完全屬於「闕龍門」。這是雲龍的父親給過她的選擇,一生都將牢牢地記在她的腦海。她本名是柳名香,壽嵐是雲龍父親給的名字,用此代表她有了新生命,過去已死。
縱使當時不足四歲,所能做的判斷有限,她仍得為自己的選擇負責。當年的壽檒太小,恐怕已忘了他本姓柳,不過忘了也好。
當她捨棄了父母取的名字,就已經沒有報仇的權利。
也許,他們這些孤兒被闕龍門教育得太徹底,個個都像條忠心的狗。
闕龍門裡那些神通廣大的訓練者,不僅將家仇從他們心底連根拔除,還讓他們願意為闕龍門賣命,這還能說他們教育得不成功嗎?
「你何苦折磨自己。」雲龍語重心長地說。
他很清楚剛才壽嵐說的話,是任何一個闕龍人都會說的,而且執行意念十分堅決。闕龍門訓練出來的屬下,到底是成功還是失敗,有時實在很難定論。
不會轉彎的死腦筋,夠失敗;至死不渝的忠心,夠成功。
第九章
唐傲雨若有所思地只手撫著下巴。
壽嵐一副任憑處置、負荊請罪的模樣,低頭不語;雲龍則是格外沉靜地望向窗外的風景,他們兩人沉默得像是兩尊石雕一樣。唐傲雨的目光在兩人之間緩慢地游,最後將目光落在雲龍已包紮妥當的手臂。
他該拿這兩個人如何是好?
就算唐傲雨想歎氣,也沒在兩個人面前表現出來。
明明取消任務,雲龍卻帶傷回來,任誰看了都會覺得事有蹊蹺吧?他雖然默許傲雲跟著壽嵐出去執行任務,可不認為他可以負傷歸來。偏偏,傲雲不說理由,也不許別人去問壽嵐。
壽嵐只說是她的錯,錯在哪裡又說不出口,要他從何罰起?
真的很難,這兩個人實在太麻煩了。
沒對壽嵐做出任何指示,唐傲雨踱步走到雲龍身邊,伸手使勁地壓在他的肩膀上,意味深長地道:「我說傲雲,雲門人在跟我告急,說雲門不可太久無人當家,主人再這樣獨自逍遙下去,雲門裡就要上演雞飛狗跳的鬧劇了。」
雲門左目的抱怨言猶在耳,彷彿這全是他造成的錯。
雖不敢明說,但壽檒那小子卻明白地暗示,他這黑門老大不該拐了雲門右目,隨即又讓雲門龍主長期滯留日本,讓雲門對黑白兩道的責任,全落在他壽檒一個人肩上,彷彿在質疑他存心看著雲門瓦解。
壽檒那小子在雲門待這麼久,竟還不能領悟「任重道遠」這四個字。
不過,超過個人所能負荷的壓力會逼死好漢,他總不能讓壽檒在耗盡腦力、體力之後便崩潰。雲門之大,向來就不是一個人所能扛得起來的,壽檒咬牙苦撐扛了那麼久,著實應該得到獎賞。
獎賞分明,是闕龍門的規炬。
「所以?」雲龍不甚在乎地反問。
當雨將壽嵐從雲門帶出來,跟他要了人,就該有心理準備承受這類的後果。
縱使是被將了一軍,唐傲雨依然維持他那高深莫測的表情,用極為無奈的口氣,攤著雙手歎道:「顯然是我這小廟留不住大神,無法繼續收留兩位,供不起兩位吃好、住好跟睡好,就請你大發善心地帶她走吧。」
雲龍還沒開口,壽嵐已經咚的一聲,當場跪下。
其餘兩人同時朝她望去,眼神中有著不同的複雜情緒。
「起來。」雲龍臉色難看地命令。
她就那麼不願跟他回雲門去?
壽嵐盯著地板,聽見雲龍的命令卻動也不動。她不是不願跟雲龍回雲門,而是不願逃避自己的責任,免去自己該受的懲罰。
雲龍若是待她為一般的屬下,就該讓她擔起所犯的錯。
就算任務失敗和雲龍的傷,都是雲龍牽累才犯的過錯,她仍要負責。闕龍人都非常清楚,錯了就是錯了,沒有任何藉口。
找藉口,就是逃避責任。
正因為她是闕龍高層,更不該以身犯戒,成為錯誤示範。她就是不願意成為闕龍門的特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