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紅雩
「爹,您怎麼來了?」她螓首微垂,柔柔的問。
「你上哪兒去了?讓我等得老久,我可忙得很呢!」莫財發那張叨念的嘴在看到她溫順的模樣時頓了頓,「我不是差人來要你回杭州嗎?害得我還親自跑一趟。」他忍不住又抱怨了兩句。
「娘的後事尚未料理好,女兒不敢擅自離去,不知爹爹急著要女兒回杭州有何要事?」語凝仍舊是一張單純而乖順的臉,心中卻冷笑著,對他爹這樣的男人來說,女人不過是一些不可或缺又擺著沒用的工具罷了!
「是有事,且是大事。」莫財發的臉泛起笑意,「是樁親事,如果你們姊妹誰嫁入穆家,這莫氏商號加上穆家莊的勢力,哈!那真是如虎添翼呀!」他的笑容漾得更大了。
原來如此!語凝心忖,哪個父親嫁女兒會像他一樣,活似老鴇在叫姑娘接客!
「杭州的兩位姊姊玉釵、玉瑤不是都未出閣嗎?何以爹爹要女兒回去呢?」她問。
「你懂什麼?人家穆公子何等人物,萬一看不上她兩人,那豈不可惜!再說你同樣是我女兒,我可不是厚此薄彼。」莫財發理所當然的說。
總之就是利用女兒嘛!既然女娃兒是賠錢貨,若能從中謀得一些好處,至少會虧少一點,語凝在心中不屑的暗忖道,臉上仍掛著那副溫順柔美的面具。
這是她從他爹和一些男人身上悟得的道理,男人,看似掌握一切,卻大都沒什麼大腦,這麼多年來,他那昏愚的爹還一直以為她是所有女兒中最溫靜賢淑的,但在未來,她卻是那個會將他生活整個翻覆的人!
※※※
夜深了,初春的夜裡還泛著一抹涼意。月兒皎潔如水的流瀉了一地銀光,美則美矣卻不是賞月的好時機。
語凝從自家後門竄出,今夜的她一身黑衣衫,和白天的羅絲裙毫無雷同之處,月光映照下,那白嫩的俏臉早被坑巴巴的老臉皮給取代了,下巴還多了幾撮灰白的鬍子呢!
沒錯!這正是語凝隱藏了很久的絕活——易容術。她的易容術可能算得上江湖數一數二的了,無論是男女老少,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她扮來無一不像;當然這一半得歸公於她精湛的演技,否則他爹怎麼會至今還認為她是文弱纖柔的姑娘家。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更夫的聲音遠遠傳來,語凝輕輕一躍飛上屋頂。
這工作可真有意思,一年到頭無論晴雨都是這詞兒,下回也來扮更夫,語凝想著。
鎮江街上本來沒更夫的,但這些年來因貿易昌盛,尤其船家有時半夜就出航,實在需要人報時;至於那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燭」的老詞兒只是應應景,意思是:「我是更夫,正在報時,仔細聽來!」
語凝微一遲疑後又在屋頂上急奔起來,黑夜中只見一條黑影竄過,沒兩三下工夫,人已行至江邊。
停靠在江邊的漁船、商船都留了盞燈火在船尾,江邊的景致也因著這些燈火而少了幾許初春的涼意。
這麼多船,那一艘才是莫家的船呢?語凝心中想著,腳下卻不停的沿岸邊樹梢沾點而過,一雙眼珠子溜得可快。
正當她尋到艘持著「莫」字商船時,一條黑影迅速掠過她而去,一個閃神,他差點從樹叢栽下去。
「哪個王八龜孫子,跑那麼快趕投胎哪!」語凝忍不住罵道。
不過罵歸罵,她想想卻有些慶幸,剛剛那人工夫顯然了得,才能從她身邊無聲的掩近,然後又迅速掠過她而去;如果那人手上拿把刀呀劍的,隨便一砍一揮,她縱使有最好的易容術也是枉然,更何況以她現在這副尊容,她還得擔心閻王不認得她呢!
「喂!放機靈點,老爺交代過萬事小心,可別讓慕容滌塵那廝有機可趁。」守衛顯然正在交班。
「嘿!慕容滌塵不來,姑娘我可要些盤纏用用。」語凝輕躍下樹,同時悄悄掩近船身,「老爹呀,您可千萬別怪女兒我無情,這無情無義可是您教我的處世方法呀!」她喃喃道,掏出一根小管子,往那船艙一吹,過沒多久,船上的人,連守衛都誰得香甜了。
她從船中先「挖」出了一箱繡好的布,繼而又找到了些古董,拿起一隻花瓶掂了掂,「這就當是你將我母女兩拋在鎮江的『謝禮』。」說完,一隻價值不菲的花瓶就此沉沒江底。
語凝又找出了些許銀兩,看了兩眼其他的貨,「算你分期付款好了,剩下的……嘿!留一些給英勇的慕容兄好了。」她拍了拍手,輕踩船頭,沒過片刻人又已上了樹梢。
正想往回走時,臉上鬍子一陣瘙癢,她忍不住扯去臉上的偽裝,反正它現在也派不上用場了。
正當語凝掙脫出面皮呼吸夜裡清新的空氣時,一陣蕭聲幽幽的響起,她反射性的搜索著蕭聲的來源。
那悠揚的蕭聲忽遠忽近,忽而高揚可及山嶽,忽而低沉如訴,使得她有些迷醉,然後她終於看見那個吹蕭人了。那人盤坐在岸邊最大的船頂上,背對著月光,使得一身飄動的衣袂更形神秘,由此看去只見得一人影,恍若夢中的浸潤在月光中,蕭聲仍源源不絕的飄揚而至。
不知過了多久,那蕭聲才漸漸沉落,而且奇異的,語凝彷彿見到了那人對她微微一笑,真是怪哉!真沒道理,他為何會對她笑?更怪的就算他笑了,她也不該看得到,因為距離實在太遠了。
然後那人竟化成一道黑影,再度從她面前掠過,在兩人交會的極短暫時間內,她發誓,她真的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說:「謝了,姑娘!」
聲音讓出了神的語凝驚覺自己正暴露在月光中,且臉上毫無保護,悠然回頭,猛地驚覺岸邊所有船上守衛都沉沉的睡著了,想來剛剛那人不知將她的行動看得一清二楚,還是來大幹一場!
難不成他是謝謝她留下一些給他偷?這麼說他是……慕容滌塵?!
語凝隔日即收拾好行囊,她打算乘船沿長江而下,一路遊玩,因為她那吝嗇的爹給的銀兩連步行都嫌不夠用,既然她「借」來了一些銀兩,就可以遊山玩水,想坐船就坐船、想搭馬車就搭馬車,而且如此一來,她才能如期的抵達。
基本上她的心情是頂好的,只要一思及她親愛的爹發現貨物平空消失時的表情,就夠她樂上好一會兒。
但是顯然有人故意要和語凝扛上,一個不知死活的傢伙從她下船至今一直跟著她,直至她走進客棧,那人還是跟了進去。
語凝不動聲色的直接往櫃檯旁走去,一眨眼的工夫,她已閃到客棧後方,跟著她的混小子還慌張的東張西望,好似拿不頂主意要往哪兒走,害得語凝差點偷笑出聲。
終於那人拿定主意勇猛的衝了進去,下一刻他卻只能瞪大眼,張大嘴的貼著牆壁,一動也不能動,兩根筷子分別釘在他耳邊的木柱上,嚇的他差點滿身「濕」意。
開玩笑,若說她莫語凝還有什麼傲人的工夫,那就非暗器莫屬了!
「說誰派你來的?」她一反之前柔弱的形象,雙手抱胸,冷冷的問。
哇,好酷的姑娘!小虎子傻愣愣的想。
「姑……姑娘饒命呀!」他有些不能適應,一路上溫溫柔柔,看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怎麼一轉眼……天哪!光這一手射筷子的功夫就夠讓他崇拜的了。
語凝不耐煩的翻翻白眼,這小子才十五、六歲模樣,怎麼好似得了癡呆症般老盯著她瞧,臉色還忽喜忽悲,「沒人說要你的命,不過……」她雙眼骨碌碌的轉了一圈,「如果你不肯說,那……」轉眼她手上多了根亮晃晃的長針,威脅恐嚇之意不言而喻。
「說!說……我一定說,是莫少爺莫守秦要我來殺……殺姑娘呀!我想我是認錯了,莫公子要我殺的是莫語凝……」推說認錯總沒問題吧!
「我就是莫語凝,你要怎樣殺我來著?」她好笑地看著他。
「我……」小虎子一張嘴又被她堵得死死的,「莫少爺明明說你不會武功的……姑娘,饒命哪!」
「好吧!」語凝抿抿嘴,百般無聊的收起長針,「去吧!」
「謝謝姑娘。」他遲疑了一下才離開。
唉!不好玩,怎麼派個這麼笨的「殺手」來殺她?她這個異母兄長也太沒意思了。
聳聳肩,語凝正欲走出客棧後方時,突然狠狠的撞上了一個「東西」,她冷眼一瞪才發現剛走的那個「殺手」。
「姑娘,我又回來了。」小虎子一臉忠誠的笑望著她。
語凝啼笑皆非的看著他。
「我知道你一定很疑惑我為何回來,不過你別急,我一定會告訴你,」小虎子急急的說,反倒是語凝雙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他搞什麼花樣,「是這樣的,我反覆思索了數十遍,發現你是我生命中的貴人,請你一定要收我為徒……不說話就是默許了,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說著當真磕起頭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