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花間
第一章
春寒時節,翠葉吹涼,正是紅衰綠減之時。
長安城雖是才子佳人雲集之所,然而傷春之哀弦只飄蕩在渭水河畔的溫柔鄉中,對柳雲龍這等尋常百姓而言,他們只求在亂世中能安飽。
但是熬不過妻子的哀求,柳雲龍只好放下手邊繁忙的工作,一家人進城來採購過節用品,其實一家人也不過是他們夫婦與尚在襁褓中的嬰兒。
攤販的叫賣聲,炒熱了喧嚷的市集,有的攤位前站滿了好奇圍觀的群眾,叫賣聲此起彼落好不熱鬧,有的攤位則是乏人問津,但是這些也與柳雲龍無關,他早已擬好要購買的商品與店家,正帶著妻兒往目標走去。
「秀才且慢!」突地一聲蒼老的聲音喚住他。
柳雲龍停下腳步往發聲處望去,但見一個瞎眼、乾癟的老者坐在算命攤前向他招手。他不禁好奇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個秀才?」
老者親切一笑。「請讓老朽看看那個女娃兒。」
柳雲龍暗忖道:「奇了,這老頭明明是個瞎子,怎知娘子懷中有個女娃兒?莫非是個匪類……」
方思及此,老者似知他想法地解釋道:「我感應到一個特別的女娃兒經過,老朽只是想看看她,不會傷害她的。」
柳雲龍心頭一驚,好像被人偷了思緒,想來這名老者必是化外高人,他不再猶像地將愛女遞給他說:「小女名喚柳衣紅,年方兩歲。」
老者接過娃兒,摸摸她的手骨,讚歎道:「好美的姑娘啊,今生僅見。」
柳雲龍夫婦心頭一驚,忖道:「衣紅只是襁褓中的幼子,怎知是好美的姑娘?況且是今生僅『見』,他又如何能『見』?」
老者將女娃兒還給他們,說:「這娃兒今生注定會有三次姻緣。」
「什麼?」在謹守禮法的時代發出此言何等驚人,更何況他是個知書達禮的人,平時就是村裡最重視禮教者,一聽到自己女兒今生有三次姻緣整個人都傻住了,柳雲龍吶聲道:「大師意思是說小女會不守婦道,死了丈夫再改嫁,而且還改嫁兩次?」
老者沉重地搖搖頭,道:「她沒有剋夫命。」
「什麼?丈夫沒死就……再嫁人?」柳雲龍求救似地看著老者道。「請大師指示不才一條明路,小女是水性楊花的命嗎?她是淫蕩穢亂的女子嗎?」
老者依舊是搖搖頭。「夫子不用擔心,生得這個娃兒是你們修了幾輩子的福報。」
「是嗎?」柳雲龍無法肯定地問著。
「哈哈!我想她這一生是精采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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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衣紅,首先會講的話是「以夫為天」,因為這是整天縈迴在她耳邊的聲音;首先會寫的字是「貞節」二字,因為這是她桌前斗大的座右銘;還有每月必誦的是「烈女傳」和「女四書」;而她人生的終極目標是「貞節牌坊」。
當年老者的預言果然開始成真,柳衣紅長成了一副絕世的嬌顏,可笑的是看著美絕塵寰的女兒,柳氏夫婦心中竟是擔心大於喜悅,煩惱大於驕傲。
亂世中美麗是多大的禍害,光看她已過適婚的年齡還無人敢上門提親就知一二。平常柳氏夫婦也不敢讓她出門,她可以說是被鎖在家中,只能整天待在閨房做些女紅貼補家用。
當然還是有許多人垂涎她的美色,但善良人家不敢迎娶過門,有勢力的人家又因為多人角逐而形成僵化狀態。為什麼會呈現僵化狀態呢?因為四周的白道、黑道還沒擺平誰能擁有她,為避免迎娶過門後搶親事件不斷,大夥兒決議惟有武功最高、權勢最強的幫會才夠資格保護、得到她。
但是到目前為止,他們還沒有分出勝負。
也因此,只要有人帶著聘禮走進柳家村,就會引來各路人馬的「注意」,提親的人還沒走到柳家就已經「躺平」了。
直到月前西村的愣小子阿利,無意中從窗戶瞧過她一眼後,居然像掉了魂一樣,整日不吃不睡,看到什麼東西都哀聲歎氣的,他的爹娘在不捨兒子日漸憔悴的情況下,只得提起勇氣來提親。
但因為阿利家太窮,準備不起體面的聘禮,他們夫婦只帶了個不起眼的小布包,也未有媒人隨行,因此沒有引起監視柳家村之人的注意,想不到一門親事就這樣談定了。
對柳雲龍夫婦而言,女兒已過十六年華,而愣小子阿利是惟一登門求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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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是成親的日子,一年難得出門幾次的柳衣紅信步來到村後的月湖畔,這裡是她最喜歡待的地方。
淡淡輕愁飄上她絕美的臉龐,纖纖玉手若有所思地沾著花瓣上的水珠,下過雨了嗎?小臉仰望天上的雲朵,看癡了它自在的變化,這是她不該有的自由,但念在明日就要成親的分上,就容她小小放肆一下吧!
微步往樹蔭深處走去,不小心讓微濕的花瓣弄髒了裙擺,原只須輕輕撥去,但她卻愛上了這意外的不完美,如雨後荷花綻放般清靈的笑容,盈盈地笑開來,這樣的笑容彷彿能讓人心頭沁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才一會兒的時間,她就收起不該有的笑容,和以往一樣周圍藏了一些人,那眼光令她渾身不自在,若非貪戀明媚的山光水色,她早離去了,但是明天就要嫁入周家,她會懷念這裡以及曾有的幻想,她是來道別的,明天起,她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來服侍她的丈夫,雖然他們未曾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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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所料,娶親的隊伍在郊外的官道熱鬧滾滾地展開,所謂熱鬧滾滾不是指鑼鼓喧天,而是多路人馬混戰的金戈鐵馬、龍虎相鬥。
只聽見一陣陣不堪入耳的話語叫罵開來。「你他媽的余老賊,一臉尖嘴猴腮樣也敢來搶親!」
余老賊不客氣地回罵道:「你那破窯子的快刀寨又好過多少?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搶得到還要吃得到,你那破窯子藏得住美人嗎?」
「哼!再破也勝過你的風神幫,只要十個快刀漢就可以砍得你叫爹哭娘。」
余老賊禁不起挑釁,吼道:「有本事來砍你爺爺看看啊!」
「那我還客氣什麼?」快刀寨寨王彎刀一圈圈地耍弄開來,帶著殺氣往余老賊直撲過去。「給爺我躺下!」
官道上嫁娶的隊伍已被混戰的人群淹沒,只見黃煙漫漫,殺戮聲、漫罵聲不斷,反正除了新娘子不可殺之外,其他的人都得躺下,這裡簡直就是混亂得可以。
嗒啦!嗒啦!清脆的馬蹄聲往人群奔來,疾馳中的黑衣人並未因這場混亂而稍緩速度,而他也不打算變更路線,正筆直地朝混戰的人群衝去……
「擋我者死!」
平地一聲清響出自黑衣人的口中,音調不高,但在這麼吵雜的地方卻清清楚楚地傳入每個人耳裡,其功力之深厚簡直匪夷所思!
識相的人早就閃得遠遠的,當然也有不識相的人,大咧咧地擋在路前,叫囂道:「你是什麼東西……哇!」
沒有人看清怎麼回事,只見那位老兄整個人猛地彈到半空中,「砰」一聲又落下時,已沒有氣了。恐怕在閻王面前,他老兄也沒辦法交代自己是怎麼死的。
所有的動作突然停止——
四下鴉雀無聲,眾人的視線緩緩地轉向這名黑衣人——一揚手就讓「快刀手」斃命的黑衣人。
黑衣人勒住奔馳的駿馬,黑色的披風飄揚在風中,他因這陣耽擱而不悅,深邃的黑眸射出兩道寒光,語調冰冷窒人地道:「還有誰想試試?」
黑色的身影有如天神般壓迫著每個人,一個戰慄的聲音指出眾人心中的恐懼。「黑袍黑髮,白羽斜掛,是……黑魔……項殺……」
「媽呀!真是黑魔!」
「救命啊!項殺來了!」
「要活命就快逃呀!」
原本逞兇耍狠的眾人,一聽到「黑魔」的名號後,哪裡還有再戰的勇氣,一個一個你推我擠死命地往外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一雙腳給自己。
一陣馬蹄踐踏與人聲吵雜之後,塵埃總算落定。原本熱鬧的官道上只剩「穿楊手」東方月與昏迷在他懷中依然紅巾蓋頭的新娘子。
黑魔的左右使者「鬼使」、「神差」也在這時候趕到,忠心耿耿地守在主人後方。
東方月自視武功不差,在江湖中亦小有名氣,今日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搶得佳人,自是不肯離開,他咬牙切齒地怒道:「想不到黑魔也加入搶親行列,今天就算拼了我這條命,也要保護柳姑娘的名節不被你玷污。」
黑魔冷笑道:「找死!」
話語甫落,左手吐勁將新嫁娘掃到一邊,右手掌如波浪般擺動,詭譎至極,忽地掌風往東方月緩緩推去。
東方月微怔半晌,但覺春風拂面,無任何不適之處,他戲嘲道:「這是什麼東西,給我扇風都不夠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