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滴滴
封索瓦自小看著荷曼長大,她的個性他再瞭解不過,這個龐大古老的家族容不下她過於瀟灑的性情。天知道他多麼珍惜呵護著這個天真爛漫的小姐,他沒理由眼睜睜見死不救,即使那將要賠上他世代相傳這份總管的職務。
他放走了她,她旋即如一隻輕盈的黑蝶展翅沒入暗黑的雨夜。
即使日後他的忠誠一度遭到質疑,他都不後悔當初所下的決定——如果當時他沒有這麼做的話,才是真正的扼殺了一個純真靈魂。
而那將會使他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的愚忠。
半年前,在少爺的葬禮上,小姐並未如眾人預期現身,當時他還以為自己這輩子,大概再也沒機會見到那只他鬆手放回山林的野生黑蝶了。
沒想到,命運兜轉了一大圈,終究還是讓他們聚首。
門外僕役忽然喊道:
「站住!你是什麼人?誰准許你隨隨便便就跑進來?我說站住你沒聽見嗎?」
不顧僕役的厲聲制止,一道黑影敏捷的自門外閃進了大廳,很快地吸引了封索瓦的目光。
「小姐……」
趁著入侵者轉過頭的空檔,僕役一把逮住她的領口,正準備將她掃地出門的時候,卻聽見封索瓦吐出的顫抖字句,僕役當場嚇得手軟。
荷曼俐落地一手劈開僕役的糾纏,笑著展開雙臂,一把摟住封索瓦,「哇,封索瓦你這老傢伙,看起來精神還真不錯咧!」
說完,荷曼壓根不顧旁邊老早站了一列看熱鬧的下人們,一連印了好幾個熱情的吻在封索瓦的臉上。
「小姐,你終於回來了。」
「開玩笑,封索瓦,衝著你這個老傢伙,我就非回來一趟不可,更何況我那個笨頭哥哥掛點斃掉了,我能不回來看看好戲嗎?」
「小姐,你還是和從前一樣那麼口無遮攔,這些話你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算了,千萬別讓老爺聽見。」
「誰理那個老頭啊!我是為了你才回來的,他高不高興我才不在乎咧!」
荷曼噘起她的豐唇,倔強的性子不因歲月而有所收斂,反而變本加厲。
「你既然已經回來了,就由不得你再像從前一樣任性撒野,畢竟現在和里昂當家時的情況是不能同日而語。」
威嚴的高大身形伴著低沉的嗓音,一個髮鬢斑白的男子緩緩步至荷曼面前。一塊巨大的黑影由她頭頂罩下,遮住了她眼前的視線。
「老爺……」
封索瓦趕緊拉下荷曼勾在他頸子上的兩條手臂,微微彎腰,表達對這個一家之主的至高敬意。
面對父親的凜然氣勢,荷曼只是抬高了兩道不馴的眉毛,啟開豐唇譏諷回應道:
「是呀,要不是里昂辜負了你的期望,你也絕對不可能會拉下老臉,允許我再踏進這個家門吧?要怪就怪里昂吧!居然笨得去尋死,留下這個爛攤子讓你收拾,更慘的是,還得忍受我這個怪胎再度出現在你眼前。」
「小姐……」
封索瓦因荷曼放肆的言語而額上直冒冷汗。
不因荷曼這番犀利批判而動怒,她父親只是微微牽動嘴角,「歡迎回家,我和你母親會在餐桌上等你。」他說完,邁開步伐,毫無眷顧地轉身離去。
「她才不希望見到我咧!一想到我將會和她共進晚餐,我看那個女人現在一定就開始犯胃痛了。」
荷曼朝著父親離去的方向扮了個誇張的鬼臉。
「老夫人畢竟是你的母親,請你別這麼說她。」
封索瓦禮貌性地糾正荷曼的直言不諱。
「你從小看著我長大,你也最清楚那個女人眼裡只有里昂,里昂才是她的心肝寶貝,我呀,連喊她一聲媽都不許。無所謂,反正沒有那個女人,我的人生還比較快樂咧!不像里昂,得到了她全心的愛,卻在最後一刻,因為別的女人而背叛、離開了她。」
「關於少爺的死,小姐你千萬別在老夫人面前提起。」
封索瓦雖然知道自己的勸說荷曼不見得聽得進去,卻還是一再叮嚀提醒。
「放心啦,我回來是為了找樂子,不是為了製造另一個葬禮的,如果真把她給氣死的話,那就沒樂趣了。說真的,當年我離家之後,她是不是開心得買煙火來慶祝呢?」
「這……」
「就算沒放煙火來慶祝,她也一定辦了一場盛大的派對,沒錯吧?」
「……」
封索瓦面對荷曼的詢問真是傷透了腦筋。教他如何告訴荷曼,她的母親在得知她離家出走之後,高興過了頭,喝得酩酊大醉,導致酒精中毒被送入醫院,這件醜事後來還成為當時社交界的頭條滑稽新聞。
「你不告訴我沒關係,反正我也猜到十之八九了。我先回房間去了,天曉得我有多久沒洗澡了,封索瓦,你一定快被我渾身的惡臭給薰死了吧?」
面對荷曼的率直,封索瓦只是搖頭微笑。
這樣一位可愛的小姐,為何竟然得不到雙親的疼愛憐惜?
希望她這一趟回來,能夠多少改變一下這家庭背負著的厄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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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午後,天氣還算晴朗,江朵嫣賴在床上不想起來,直到門外傳來一連串的門鈴聲,她才懶洋洋地起身,拉開房門走出去。
只見席拉氣急敗壞地啐罵著:「真沒禮貌!連按電鈴的禮儀都不懂……」
開了門,原來這個不速之客竟是荷曼。
「你怎麼來了?」江朵嫣好奇地問道。
雖然她的確有告訴荷曼自己的住址與聯絡電話,但是她實在沒料到荷曼會當真上門找她,畢竟她們根本稱不上有啥交情,不過就是在路上偶然相遇,如此罷了。
江朵嫣壓根沒想到,荷曼竟然當真將她當作朋友看待。
「你的朋友?」席拉問江朵嫣。
「沒錯,我和她是朋友,前天才認識的,說來話長,先進屋子再說吧!」
荷曼不等江朵嫣開口便搶先回答,然後一腳踩進屋子,連鞋子也沒脫便踏在席拉日前才換洗乾淨的地毯上。
此舉引發席拉一陣殺豬般的哀嚎尖叫。
「還要脫鞋?真麻煩。」
為抵抗席拉的尖叫,荷曼只好摀住耳朵,嘴裡碎碎念著,腿一伸便將腳上的鞋給甩出門外。
「有沒有咖啡?來一杯吧!」
江朵嫣還來不及制止,荷曼已經一屁股坐到席拉專屬的紅色小牛皮沙發上了。
「朵嫣,你以後若是要請客人回家,請你先將這間屋子的規矩向客人說明,我希望像今天這樣的情況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席拉的眼底燃起兩簇熊熊的火焰,她氣得雙肩顫抖,將狠話撂下,便轉身走入自己的房裡。
望著席拉甩上的房門,以及安然坐在沙發椅上,完全不明白自己惹了麻煩的荷曼,江朵嫣只有搖頭歎氣的分了。
最近她不曉得是走了什麼霉運,盡做些讓席拉發火的事。她頭痛地想著,或許再不要多久,她就會被席拉給攆出去。
假如這等慘事當真發生的話,那她可就真的完蛋了,畢竟要找到像這樣環境優良、價格低廉的公寓,是愈來愈難了。
當初她搬進來的時候就說好了,席拉以優渥的價格和她一起分租這層公寓,席拉對她沒什麼特別的要求,只希望她遵守一些在她嚴重潔癖下所訂定的生活規矩。
席拉除了那可怕的潔癖之外,其實還滿好相處的,只不過這陣子,江朵嫣一個不小心就踩到地雷,惹得席拉對她愈來愈不滿,兩個人不再像從前一樣一起結伴上課、一同出外用餐。江朵嫣只希望自己和席拉的友誼不要再繼續惡化下去了。
「你還有心情在這裡發呆?不擔心有人的屋子要被拆成碎片了?」
荷曼伸出五指在江朵嫣眼前揮舞著,企圖拉回她落跑的元神。
「嘎?你說什麼?」
「我說有人就快要無家可歸了,我想你應該會十分關心才對。」
荷曼笑得十分神秘。
江朵嫣在廚房忙著煮一壺香醇的咖啡,「誰無家可歸?」
遊民的問題自然有政府去操心,她不明白這究竟關她什麼事。
「你知道巴黎有些零星散佈的藝術村吧?」
荷曼輕鬆地扯開了話題。
「嗯,像是巴黎十三區的『冰庫群藝術村』,那裡有為數一百五十間的工作室坐落在鐵路局的舊冷藏庫之上。」
藝術村簡單一點解釋,就是一群藝術家集結而成的創作社區。
「畢竟巴黎是許多藝術創作者心所嚮往的天堂,所以藝術村也就永遠處於供不應求的飽和狀態。」
荷曼換了個姿勢,繼續說道:
「而我們家族自古以來就靠著買賣藝術來營生,到了我老哥繼承時,他看準了這個藝術村租屋仲介市場,大手筆投資,邀請知名設計師一同參與,興建了許多新的藝術村,包括二十區那棟瘋人公寓。」
「瘋人公寓?」那不是希佛的棲身之處嗎?
「我老哥生前將它規畫出租,現在他掛點了,我老爸決定將它拆成碎片,蓋新大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