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采蒔
她知道子賢在哄她,他是獨子,有傳宗接代的壓力,她至少要為他生一個兒子,才對他們林家的列祖列宗交代得過去。
想到那些傷心的過往,她的眼眶又紅了起來。然而,那些都過去了,她再也不可能替子賢生小孩了。
如果可以,她情願自己是杜珩,自由地活在自己的世界當中,從沒有人可以羈絆他。
「怎麼樣?我的話讓你難過了嗎?」他不以為茉莉會喜歡上他,她看起來像一個與這塵世脫離的女人。
至少在感情上,她是冷漠的。她表現出的順從,都只是一種心灰意冷的假象,她必然是在感情上受到極大的創傷,才會有這樣看破後的冷然。
「沒事,只是想到一些感傷的事而已。」她強忍住即將滑落的淚水。
杜珩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至少茉莉還知道他是一個自由的攝影師,但他對她,可說是一無所知。
「你會不會後悔帶我同行?」她覺得自己太情緒化了。
「怎麼會,帶你出來我才不會孤獨啊!」他試圖讓氣氛輕鬆一點。
「你是一個要自由的人,不是嗎?」她語帶嘲諷地說。
「哈哈哈!」杜珩狂笑,他承認自己拿她沒轍。「偶爾有個漂亮的女人作伴也很不錯啊!」
他舉起雙手,這個女人在挑戰他的自由論點,再說下去他恐怕要棄守他堅固的城堡了。
「女人總期望男人為她停留。」茉莉近乎自言自語地說。
***
離開朝氣蓬勃的果葉村,他們跨越了中正和永安兩座跨海大橋,來到白沙島白沙鄉瓦硐村的張百萬古宅。
「張百萬原是從大陸移居澎湖的一個漁夫,聽說後來在金嶼得到了烏金,才一夕之間變成富豪。就連他蓋屋子所用的瓦片都是原本宮庭和廟堂專用的『瓦硐』,而且還是康熙皇帝特允許他興建的。當我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傳說,心裡十分好奇,他是原來就取名叫張百萬,或者致富後才改名的!」
茉莉聽完後淺淺一笑,她還以為他會有什麼獨到的見解,沒想到只是對張百萬的名字感到好奇。
她看著這片曾經風光一時的古宅,心中不免要傷情。再怎麼光榮的歷史,都將成為過去;再怎麼奢侈的建築,最後也不過是供後人憑弔的古跡;那些曾經錦衣玉食的貴人們,最後還是得躺進冰冷的地底長眠。
自古以來,沒人能例外。她不禁想起李白登金陵鳳凰台裡的詩句——
鳳凰台上鳳凰游,鳳去台空江自流。吳官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幸好這片古宅並沒有慘到「埋幽徑」,至少常常會有遊客來憑弔它往日的風光,「它」還不至於太過寂寞。
「有一種淒涼的味道,對不對?」杜珩似乎能看穿她的心思。
「不僅淒涼,還有一些感傷。就像再怎麼風光過的生命,最後也不過是一堆白骨而已。」
「你想大多了,等我們都化成一堆白骨時,這世間的一切也不再需要我們煩惱了。」杜珩瀟灑地說。
茉莉淺淺一笑。是呀,短暫的人生,是不該過得這樣悲傷!
游畢古意盎然的「張百萬古宅」,他們來到了白沙島最西端的「通梁大榕樹」。「通梁大榕樹」位於通梁村保安宮的廣場上,樹齡三百多年,盤根錯節的樹根由數個支架撐住,在下方形成一個通道。
保安宮香火頂盛,賣香紙與土產的攤販齊聚一隅,熱鬧非凡。
他們燒香拜拜之後,茉莉好奇地問他:
「你拜拜通常都跟神明說些什麼?」
「一般人到廟裡燒香拜拜不外祈福求平安,或者求財,但通常我都只是單純的拜拜而已。我想人的慾望那麼多,神明怎能一一顧及,所以,只要對神明懷抱一份誠敬的心,就夠了。」杜珩瀟灑地說。
前方正好來了一群香客,杜珩怕她被人群擠開,突然握住她的手。
「你跟神明許了願望嗎?」他笑著反問她。
「我媽媽曾經告訴我,到外地燒香拜拜最好不要許下願望,因為一旦願望達成,就必須千里迢迢地回去還願。」茉莉頑皮地說:「除非我打算再回澎湖遺願。」
茉莉走向一個賣貝殼和刺河豚標本的攤位,攤上擺著大大小小的貝殼,她拿起一個手掌大的白色螺型貝殼,將洞口附在耳旁聽了一會兒。
「有聽到海潮的聲音嗎?」杜珩笑著問她,茉莉任何一個不經意的動作都讓他著迷。
「我聽見它哭泣的聲音,來自很久很久以前,很深很深的海底。」她認真地回答他。
「先生,買一個貝殼送給你的女朋友吧?」攤販笑著兜售。
茉莉突然尷尬地放下貝殼。
「我送你!」杜珩很阿莎力地掏出皮夾。
「你別為我破費。」她認為杜珩是因為攤販的那句話才掏出錢包的,男人通常都死要面子,在這種情況下若不掏出鈔票,似乎會讓旁人嗤為小氣。
「沒關係。」他沒讓她有拒絕的餘地,快速付了錢,拿走貝殼。
走遠後,她才悶悶地說:「要是每個攤販都這樣說,你是不是要買一整車的東西回去了?」
杜珩知道她說的是「女朋友」,他不否認自己的心情竟有幾分飄飄然的,他甚至喜歡別人用這樣的眼光看他們。
「這貝殼真的很漂亮。」他不以為意地說。
茉莉無話可說,其實,她剛才也是因為喜歡才去把它拿起來,但她卻沒想過要買下它。
***
離開「通梁大榕樹」後,他們跨越了白沙、漁翁兩大島嶼之間,長達五千五百四十一公尺的跨海大橋,來到位於小門嶼的鯨魚洞。
他們走了一段石子路,才到達所謂的「鯨魚洞」,茉莉遠遠地看見海岸邊,一座巨大的黑色岩石,下方露出一個山洞般的大缺口,「鯨魚洞」三個字的石碑,正好立於洞口的上方。
「你知不知道鯨魚洞的由來?」杜珩問。
「我沒你那麼博學多聞。」他幾乎可以是一個專業的導遊了。這兩天以來,經由他的詳細介紹,她幾乎可以寫出一本有關澎湖風俗民情、古跡廟宇的專書了。
「傳說有一對恩愛的鯨魚,有一天公鯨魚突然死亡,母鯨魚因為太過思念,所以就一頭撞上這座小島,追隨公鯨魚而去,所以才有了今天這個石洞。」
對於這樣天方夜譚的傳說,茉莉自然不會相信,但杜珩認真的神態,她就信了這是當地的一則傳說。
「人類的幻想力還真是豐富。」她笑著說。
杜珩一笑,他話了她,傳說中可不是這麼淒美的一則故事,那只笨鯨魚是因太過莽撞才不小心撞出這個洞,他不過是將故事加以美化而已。
他們走進鯨魚洞內,聆聽海潮在洞內翻湧低回,思緒也跟著馳騁翻飛。茉莉想起初識子賢時,他是學校裡系學會會長,在迎新的活動中,他總是戴著一副墨鏡,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讓她不屑到了極點。
一向孤芳自賞的她不懂,為什麼有那麼多同學為他癡狂,他只是一個目中無人、驕傲自大的傢伙而已,有什麼值得崇拜的?
那時她怎會想到,這一個男人會是她生命中最閃亮的一顆星星,卻也成了她心中一個永醒不來的夢。
他們的夢想隨著殘酷的現實,沉入最深最深的海底,永無重見光明之日。
浪濤聲不斷地在她心頭撞擊著,淚水又不知不覺地順著她的臉頰滑了下來。無聲的滴落。
「茉莉。」兩天裡,他已經第四次看見她的淚,眼看著她那麼傷心,他卻無能為力。
茉莉從自己的感傷中驚醒過來,她抹了抹臉上的淚痕,抱歉地對他說:「我又掃你的興了。」
「不要這樣說。」他只覺得心痛的感覺在心頭蔓延開來,她有什麼樣的傷痛,他願音意她承受一些,只要她能止住隨時都會潰決的淚水。「我能為你做什麼嗎?」他攬著她的肩,皺著眉問她。
她搖搖頭,卻搖落更多的淚水。
「沒有人能阻止悲劇的發生,它已經成為無可改變的事實了。」再多的淚水也挽不回她所失去的一切。
她看起來那麼脆弱,那麼不堪一擊,杜珩一陣心酸,他反身溫暖地抱著她纖弱的身子。
「你可以把悲傷還給海洋,如果你願意的話,隨時都可以重生。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你應該慶幸自己還活著,活著就有機會再創造新生。你不該這樣沉溺在過去的悲劇之中,讓它將你淹沒。」杜珩輕輕地撫著她的長髮,他幾乎可以肯定茉莉是在情感上受了極大的挫折。
在他懷中,她得到了一種安全感。她心上的痛隨著他身上暖暖的溫度,逐漸融化,她開始向他傾訴——
「本來我應該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我擁有一個完美的家庭,一個人人稱羨的男朋友,我們本來還打算今年要結婚的……」茉莉的淚水又來了。「你知道嗎?我從來都不知道悲傷是什麼滋味,因為我一直都是一個讓幸運之神眷顧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