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丹菁
「不管你是要票子還是要現銀,我都能夠給付:至於這燙手山芋,我想你應該是迫不及待想要丟開的。」她笑得眼彎彎,連彎月眉都更彎了,甜美得像是個不解世事的小女娃兒。
而他……似乎是無從選擇了。
多美……瞧瞧,這些通體酥白的玉,擱在手心裡把玩,觸手冰涼,各個雕工一絕,後頭皆有個米粒大小的夔龍團環紋……
咦?她的雙眼驀地一亮,直瞪著絲緞包覆住的一根羊脂玉簪。
這東西……眼熟得緊,好似在哪兒瞧過,上頭並無夔龍團環紋,表示這羊脂玉簪與其他的玉件不同。
第一章
蘇州盛夏時節,天色總是亮得早,眼見數道熱辣的光束仿若是撒下的網,罩住整座蘇州城,儘管是林木森森的范府也敵不住這一波辣芒。
然而,躺在窗旁軟榻上的范府三千金,臉上覆著一本書,依舊睡得香甜,壓根兒不管從窗欞篩落下來的毒辣光束灑在她身上,幾乎快要把她給燙出幾個窟窿了,她依舊文風不動,睡得安穩。
「主子。」
啪的一聲,大門被人踹開。
躺在軟榻上的范濤不以為意地轉過身去,還不忘拉了書本一下,好讓快要戳瞎人的陽光隱在書本之外。
「主子!」留恩手裡端著洗臉盆,繞過屏風,走到軟榻前,瞧主子依日睡得香甜,不禁翻了翻白眼。「主子,日上三竿了,你再不上鋪子,今兒個鋪子可就沒人守啦。」她拉開大嗓門吼著。
留恩先擱下手中的洗臉盆,再伸手取下范濤拿來遮眼的書本,教窗外的辣光全都灑在范濤雪白的粉顏上頭。
「留恩……」范濤痛苦地呻吟著。
唉唉唉,留恩這丫頭是愈來愈大膽了,完全忘了自己是丫鬟,而她是主子,居然拿這法子喚她起身。
「主子,不是奴婢想要煩你,而是鋪子不能沒人守啊。」留恩一把扯掉范濤企圖拉上遮掩日光的被子。
「啐!你就不能守嗎?」范濤沒好氣地張開眼,瞪著留恩。
到底是誰提議說要經營當鋪的?倘若她沒記錯的話,該是大姐才是,然而大姐根本就不務正業;至於二姐……唉,不提也罷。
就可憐了她,姥姥不疼、爹爹不愛的老么,得替姐姐們扛下這苦差事。
「主子,你這麼說就不對了,我不過是個奴婢,哪能幹得了估價的事,到時估錯了價,我要拿什麼賠?」別嚇她了。
范濤瞇起漂亮的水眸瞪著留恩,不滿地扁起嘴,認命地坐起身。
「二小姐呢?」范濤不雅地打了個呵欠,擰了手巾抹臉。
「一如往常,一早便沒瞧見人。」留恩接過手巾,隨即伺候范濤更衣,替她穿上一襲天青色薄衫,配上錦羅帔子,再手腳俐落地替她梳起如瀑般傾瀉的髮絲。
二姐若不是出門玩,八成又是賴在房裡不出門……啐!當初說好她一個月至少要留守個十天的,如今差事幾乎都落到她這被欺壓的小妹身上了。
「大小姐呢?」
「啊,對了,我想起來了,大小姐在大廳等你呢。」梳發的手驀地一停。
范濤不解地睇著銅鏡中神情有些倉皇的留恩,好笑地挑起眉。「等我作啥?你犯得著嚇成這個樣子?」
她不是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雖說她是到蘇州時才買進府的,但伶牙俐齒、聰明機伶得很,怎會教這麼一點小事給嚇著?
大姐找她是時有的事,尋常得很,這丫頭怕什麼?
「大小姐說是有家信……」留恩扯出一抹苦笑。「如果我沒記錯,好像已經是半個時辰前吩咐我速來喚你了……」
大小姐的脾性古怪,心情好時,不管說啥都不礙事,但她若心情不好,說什麼都是死啊!方才大小姐吩咐時,便見她神情不佳,如今遲了半個時辰,大小姐會不會一惱便將她這辦事不力的丫鬟給趕出去了?
「半個時辰前?」聞言,范濤也彈跳站起身。
家書?糟了,爹寄來的信怎會送到大姐手上呢?
這下子,大姐豈不是知道她是負責與爹聯繫的內賊了?這事非同小可,肯定會教大姐暴跳如雷的。
「主子?」
「你還不快些?」她不禁發嗔。
手別停哪,大姐一發起火來,可是六親不認的,她可不想無端端地遭受池魚之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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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忙梳洗穿戴,雲髻插上她最喜愛的羊脂玉步搖,范濤難得小跑步地趕往大廳;一路上通往大廳的渡廊,她隨即放緩了腳步。
靠近大廳時,她腳步停頓一下,先往裡頭偷覷了一眼。
大姐只微擰起眉頭,沒有她想像中那般盛怒……怪了,依大姐的性子肯定會氣得暴跳如雷的,怎會這般氣定神閒?
斂下眉眼,思不透,范濤索性大方往前走。
「大姐。」范濤呵呵笑著。伸手不打笑臉人嘛,她已經笑得這般無害了,就算大姐心底惱怒得很,理該不會拿她出氣才是,畢竟家書可不是她自願寫的;是爹逼她的,每月必定要來回一封,彼此說些生活瑣事以作交代。
這麼一來一往,不小心也過了五年,就連搬到蘇州,范濤也不忘知會爹一聲,免得信寄到北京卻無人收。
「濤兒,你過來。」范江將手中的信往桌上一擱,招著她。
「有事?」以不變應萬變,最好是讓大姐先開口,省得她多說多錯。
「信。」范江將幾張寫得龍飛鳳舞的信紙遞給她。「爹寫來的,我費了兩刻鐘才看懂他到底寫些什麼。」
「爹的字向來瀟灑率性。」范濤接過一看,心裡不禁又接了句:簡直是神乎其技了。「一段時日不見,更顯真性情。」
真是字如其人哪;爹只要一開心,性子便輕浮得很,下筆也跟著飄了。
范濤一目數行,快速地看過,然一紙未閱畢,她不由得疑惑地眨了眨眼,不禁懷疑自個兒瞧得太快,瞧錯了。
「怎麼?嚇著了?」范江在旁道。
范濤緩緩抬眼,有些明白大姐怎會一點兒都不動怒了,她不由得勾唇輕笑。
「嚇著什麼?這事兒打好幾年前爹便同我提過,只是我一直都不曾放在心上,不知道爹怎會又在這當頭給提起了。」
婚約哪,真不知道這回事究竟是打哪兒蹦出來的。
「你早知道了?」范江有些意外。
「大抵是在十年前便知曉了……」范濤喃喃地道,斂下眉眼,腦海中隱隱浮現一個人的背影,背影不算太寬,身形也不怎麼頎長……
她不記得那時究竟發生什麼事,但只記得爹說,那人便是她的夫婿,待她及笄,他便會上門娶親;然而,她今兒個都已經二九年華了……
遲了三年了耶,當年以為跟著姐姐們下山,自個兒該可以避過這一劫的,可誰知道這事還是逼近了,唉!真是麻煩。
「你答允了?」范江微挑起眉。
「能不嗎?」范濤依舊笑得迷糊而天真。
她可不若兩位姐姐強勢,更不敢達逆父命,只好乖乖地順從,倘若有法子便偷跑,可誰知道還是教爹給逮著了。
啐!人算不如天算。
「自然能。」范江沒好氣地道:「你以為爹沒替我找親家嗎?」
「有嗎?」爹敢嗎?
「哼!在媒人上門之前,便都已經教我給退了,個個被逼得不敢與我們成親家。」誰說定要答允來著?「你想想,誰知道提親的人長得什麼模樣,說不準長得像王陣二麻子般,要我怎能瞧著他過—-—輩子?」
「倒是。」范濤頗同意的點了點頭。
要向來喜好俊色的大姐同其貌不揚的男子共度一生,大姐可能會直接咬舌自盡,求個痛快。
范江問眼前一向隨性的小妹,「那你呢?」
「我?」她倒是不怎麼排斥,但也不怎麼欣喜,不過要她自行去覓檀郎,倒也麻煩得很,橫豎就看著辦,船到橋頭自然直。「由著爹主意吧,倘若他真要我出閣,倒也無不可。」
「如你這般說,你是真要出閣了?」就這樣傻愣愣地嫁了?
「八字都還沒一撇呢,爹寫這封信來,不過是要我惦著這件事,千萬別給忘了。」范濤緩緩地把信摺妥。
「啐!何必把他的信收得這般仔細?」范江沒好氣地啐了一口,卻驀地想起一件事,「對了,我想起一回事了。」
「嗄?」范濤緩緩地抬眼,然一瞧見大姐瞇起的水眸,她隨即將信塞人懷裡,快速地站起身。「對了,大姐,今兒個鋪子裡有好多事要忙,我得先到鋪子裡去了。」
繞了一大圈,終究還是教大姐給想起來了嗎?
「等等,近來鋪子的生意極清淡,你哪兒來的事好忙?」范江攔在妹妹面前,擋住她的去路。
「就是因為鋪子生意清淡,所以咱們得要變通變通。」范濤急中生智,臉上堆上笑意。
「怎麼個變通法?」范江倒挺想知道。
「比如說,咱們可將堆在倉房裡的典當物清出,挑些像樣的帶到市集裡去兜售販賣,也算是不無小補。」什麼法子都好,只要能教大姐暫時忘了爹怎會來信的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