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金萱
可是除了開敔的事之外,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事會讓大家想要瞞騙她的。
費盡心思卻仍毫無頭緒的煩躁感,讓她忍不住在病床上翻了個身,卻不慎忘了左臉頰上的傷,而直接壓到傷處。
「嘶--」喻琦因痛而忍不住的倒吸了一口氣,接下來則自然而然的伸手去護臉。
當她的手碰到左頰上那一層又一層的紗布時,她的動作在一瞬間停頓了下來,感覺就像時間突然靜止了一樣。她的手貼在紗布上,五指伸直卻仍罩不滿包裹在她左臉頰上紗布的範圍。
她的心突然劇烈狂跳,聲音大得就好像會將在一旁已經入睡,並且打著鼾聲的母親吵醒一樣。
會是這個嗎?
她手下的東西會不會就是她一直想要找尋的答案?
會嗎?
一陣涼意突然從她背脊迅速延伸至她全身,讓她忍不住的打了一個又一個的寒顫。
她的手輕輕地在紗布上移動著,腦袋一片紊亂,心臟緊縮著。
她在掙扎,掙扎著是否要現在就把紗布拆了,到廁所去照鏡子看看自己此刻的模樣。
她在害怕,害怕如果到時候鏡子裡出現了一張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臉時,她該怎麼辦?
她在驚恐,驚恐如果她真的變成了科學怪人,開敔還會要她、愛她嗎?
不,她不該懷疑開敔對她的感情,她該懷疑的是,如果她臉上的傷勢比她所想像的還要嚴重的話,她還有勇氣拿這張可怕的臉去面對開敔嗎?
不,她不能自己嚇自己,更何況現在整形的醫術這麼發達,即使她臉上的疤痕再大、再明顯,應該都會有辦法消除才對。她一定要有信心才可以。
深吸一口氣,她讓自己稍微冷靜下來之後,側耳傾聽母親的鼾聲。
很有頻率。這表示說媽媽現在睡得很熟,如果她要下床的話,應該不會將她吵醒才對。
不過在她動身下床之前有件事她必須要先做,那就是必須先拿掉蒙住她眼的紗布才行,否則的話,她要怎麼行動呢?
決定後,她小心翼翼地從病床上坐起身來,然後伸手摸索到紗布的封口後,開始動手一圈一圈的將環繞在她雙眼上的紗布給拆了下來。
病房內所點的夜燈光線柔和,讓她久不見天日的眼睛很快的適應了光線,她小心翼翼地將身子移下病床,嘗試的站起來,確定自己的情況良好之後,才伸手將點滴從架上拿下來,提著它緩慢的走向病房內附設的廁所。
走到廁所門前將燈打開,她下放心的又回頭看了熟睡的母親一眼,確定自己沒將她驚醒後,才走進廁所內,輕巧的把門給關上。
她將點滴掛在釘在牆上的鉤子上,然後心跳如擊鼓般的緩緩走到洗手台的鏡子前面,瞪著鏡中半邊臉頰裹滿了紗布,獨眼而且慘不忍睹的自己。
鏡中的女人完全不像是她,除了那只右眼之外,那根本就不是她。
她的臉腫得比平常大兩倍,嘴唇更是腫得猶如兩條香腸一樣可怕。沒擦乾淨的藥水殘留在她臉上和脖子四處,伴著瘀傷所帶來的青紫黃色讓她蒼白的臉,有如調色盤般的滑稽難看。
鏡中的自己此她想像中更難看十倍以上,但是這還是她沒受傷的右半張臉,那麼她受了傷被紗布包裹著的左半張臉呢?
她嚥著恐懼與鏡中醜陋嚇人的那張臉對望著,然後顫抖的舉起手來一塊一塊的剝除黏貼在紗布與她臉上的透氣膠布,一塊一塊的。
這樣的動作為她的傷口帶來一陣又一陣的疼痛,點滴管內也因她高舉著手使勁的動作而讓血液逆流,觸目驚心的充滿了整條滴管。但是她的動作卻沒有絲毫停頓的意思,仍然堅定而顫抖的剝著那些透氣膠布。
一塊兩塊三塊四塊五塊……她終於剝完全部的透氣膠布,但是貼在她臉上和左眼上的紗布卻並沒有因此而掉落下來。
她知道這是因為擦在她傷口上的藥有黏著性的關係,因為每次護士或醫生來替她換藥或看診時,她總是痛得必須握緊拳頭、咬緊牙關才有辦法忍受過那一切。可是現在她卻一點也不害怕待會兒所要承受的疼痛,因為緊張感早已凌駕所有表皮上的感受。
瞪著鏡中的自己,她忽然深吸一口氣,然後閉上眼睛,再抬起手來緩緩地將紗布從她左臉和左眼上剝下來。
她的心狂跳,呼吸急促,整個人顫抖得有如風中的落葉,完全不能自己。
她的手放在身體的兩側,握緊了又放鬆,放鬆了又握緊不下十數次,但是卻仍提不起勇氣來睜開雙眼看向鏡中的自己。
勇敢一點,喻琦,逃避並不能改變事實,妳應該知道這一點不是嗎?她無聲的告訴自己,然後再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睜開眼睛。
時間似乎在她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完全的凍結了起來,空調的聲音不見了,連她剛剛聲如擊鼓的劇烈心跳聲也不見了,但她最希望消失不見的,卻是鏡中那張比鬼怪更嚇人可怕的臉。
那是她嗎?鏡裡的怪物真的是她嗎?
她顫抖的伸出手來,鏡中的怪物也伸出了手。她將手輕輕的撫上臉,怪物也將手貼上臉頰。她將手放在右眼前方,遮住她右眼的視線,然後讓她冷上加冷,甚至於渾身開始劇烈顫抖的事發生了,她竟然看不見前方的鏡面!
她只用手遮住了右眼不是嗎,為什麼這樣就什麼都看下見了?那她的左眼呢,她的左眼難道是裝飾品嗎?難道她的左眼……
瞎了?
震驚讓她的腦袋瞬間變成了一片空白,打擊讓她失去平衡感,踉膾的連退了好幾步,連點滴的針頭被強扯了下來,血液在一瞬間流滿了她的手臂,也滴了滿地,她仍不知不覺。
她的背重重地撞上了牆壁,整個人滑落地板,然後崩潰,尖叫。
「啊--啊--」
喻琦徹底的崩潰了。
喻母在睡夢中被突如其來的尖叫聲驚醒,她驚慌失措的從沙發床上一古腦兒的坐起來,一時之間根本就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作夢還是怎麼的,直到她發現病床上的女兒下見了,直到那驚恐絕望的尖叫聲撼動了整個病房,她這才面無血色迅速的衝向尖叫的發聲處--廁所。
猛然推開廁所的門,她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忘了要反應。
只見血觸目驚心的滴滿地面,點滴的滴管、針頭,沾血的紗布、膠帶紊亂的散落一地,但是這些畫面卻還不及縮在牆角邊,抱著頭崩潰尖叫的身影更讓人心悸十分之一。
天啊,她把左半邊臉上的紗布拆開來了!
「小琦……」才一開口,喻母的眼淚便已奪眶而出,她迅速的衝到女兒身邊,雙手一張迅速的將她擁進懷中,心痛得無法自己。「別這樣,嗚……別這樣……」
「啊--啊--」
喻琦崩潰的持續尖叫著,一聲比一聲淒厲、絕望。
「發生了什麼事?」值班護士被尖叫聲吸引而來,迅速的衝進病房問道,卻被廁所內的景象嚇得倒抽了一口氣。「天啊,發生了什麼事?」
「啊--啊--」
「不要這樣……求求妳不要這樣,小琦……嗚……小琦……」喻母泣不成聲的緊抱著女兒哭泣。
可是已經完全崩潰的喻琦根本什麼也聽不見,依舊不停的發出淒厲而絕望的尖叫。
「啊--啊--」
「我去叫醫生來。」護士終於發現大事不妙,丟下這句話之後便匆匆的轉身去求救。
喻琦不斷的尖叫,而喻母除了緊抱著她哭泣之外,根本沒辦法阻止她或幫助她。
不知過了多久,醫生和護士匆匆趕來,他們嘗試各種方法想讓喻琦冷靜下來,但結果都無效。所以在無技可施之下,醫生只能吩咐護士為她強行注射鎮定劑,等她逐漸放鬆的昏睡過去之後,再合力的將她抱回病床上去。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醫生眉頭緊蹙的問道。
喻母泣不成聲的搖頭。
醫生吩咐護士先為她手腕上被注射針拉扯的傷口止血,然後自己動手清理她左臉頰上和左眼上的傷口,同時為她的傷口上藥。之後他讓護士包紮傷口,卻特別吩咐以後不必包紮她的右眼了。
「醫生?」喻母啞聲的開口,不懂他為何有此改變。
「之前包住她的右眼和限制她的行動,目的只是為了想要循循善誘的讓她慢慢瞭解,和接受這次車禍在她臉上所造成的巨大傷害,但是她現在都已經看過了,您還要我將她的右眼包住嗎?」醫生問。
喻母突然啞口無言的說不出話來,她低下頭忍不住又低泣了起來。她到底造了什麼孽,讓老天這樣折磨對待她的女兒啊?
「不管如何,剛剛那針鎮定劑應該可以讓她平穩的睡到明天早上,至於明天她醒來之後會有什麼反應,會不會又像剛剛那樣失控,我們也只能順其自然,到時候再說了。那麼您休息吧,我不打擾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