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綠喬
「皇上擱玉璽的地方,臣知道,臣這就去取。」玄熠走了兩步,忽然回頭,「還有一件事,想請皇上解惑。」
「不要裝模作樣的,儘管說吧!」
「當年……」他果然不再裝模作樣,語氣多了一份凜冽,「我母親也是你殺的吧?」
「我沒有殺她,她是自殺……她騙了我,她說如果我肯讓她平平安安生下你,她便嫁給我。誰知道,當你一個月大,我在神靈前發誓不會傷害你之後,她便自刎了!」
「像你這樣的人,居然還怕神靈?」居然還能在騙了他的女子死後,仍舊信守承諾?
「嘿,怕?!我怕什麼?已經身為九五之尊,我還怕什麼?沒有殺你,只是因為你是她的血脈,就像我沒有殺她的妹妹莊夫人一樣,你們只是我用來懷念她的道具罷了。」
就像他這些年來一直搜尋與她酷似的女子為妃,就像他寵愛翩翩的母親,只因為她跟萬俟王妃有一雙同樣明亮的眼睛,就像他愛極了翮翩,只因為她跟他的心上人長得一模一樣。
他收集著塵世間與她有關的一切,害怕她從他身邊消失,雖然,這一切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把戲。
那年春天,他在碧湖畔遇到一隻美麗的蝴蝶,從此,他便捕捉天下所有顏色相同的蝴蝶……然而,蝴蝶畢竟早已遠去,畢竟從未屬於過他。
玄熠忽然有點可憐這個男人,這個男人本該是他的仇人,但那深情之中有某種觸動他心弦的東西,他發現,原來自己跟這個仇人竟還能有相通的地方。
但他不會因為可憐他,就放過他。
凝神斂氣,玄熠朝收藏玉璽的地方大步走去。
第八章
政變之後,翩翩回宮了。
她沒有見玄熠,備了酒菜,先去見她的親人。
天牢的台階幽暗而潮濕,佈滿青苔。她提著裙子一步一步往下走,彷彿走在一條通往地獄的階梯上。
路過一間間囚室,看到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她低著頭,不敢面對他們。
然而,她可以感到,那些匕首一般投向她的目光,彷彿要把她千刀萬剮才解心之恨。
「賤人!」她聽見了三公主的咒罵,「虧了父皇那麼疼妳,妳居然吃裡扒外,夥同外人迫害他?妳若有良心,就一刀把那個玄熠宰了,再刎頸自殺!世間怎麼會有妳這樣淫蕩的小娼婦,我做了鬼也不會放過妳,我會在地獄裡天天咒罵妳,咒妳生出蛇蠍,咒妳夜夜在夢裡被惡鬼糾纏,死後上刀山下油鍋!」
這就是她的兄弟姊妹送給她的新婚祝福?她停下腳步,對著天窗上投下的一絲光亮苦笑。
藉著這絲光亮,她看到了三公主。
三公主完全變了個樣子,真的如同地獄中冤死的女鬼,披頭散髮、滿臉怨氣。
她所有的兄弟姊妹,都是如此模樣,像一個個亡靈,幽禁在囚室裡,死死地盯著她。
翩翩感到一陣窒息,加快了步子,害怕多一刻的停留。
然而,她終究是要停下來的--既然來到了這兒,怎麼能不見她父皇?
南桓帝被關在最裡面的一間囚室裡,這間囚室的地上鋪滿了蘆草,沒有老鼠和蜘蛛,還算乾淨。
「父皇……」橘衣命令獄卒開了鎖,踏進囚室的那一刻,她喉中哽咽,但終究還是顫慄著發出了聲音。
披著綿袍坐在蘆草間的南桓帝,好半晌,才抬起頭來。
「父皇……」翩翩撲上去,把頭埋在南桓帝的胸膛裡,嗚嗚地哭了起來,「女兒不孝……」
南桓帝並沒有像從前那樣,拍著她的背逗她破涕為笑,他依舊沒有回答她,依舊將手擱在蘆草之間。
「女、女兒備了一些酒菜,」她抹抹眼淚,手足無措地道:「給父皇補補身子。」
話剛落音,橘衣連忙把裝菜的盒子端了進來,一字排開,均是平日南桓帝最愛的美味佳餚。
其它囚室裡,酒菜也照樣奉上,皇子公主以及各宮娘娘們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惟獨南桓帝沒有動筷。
「這菜裡下了毒吧?」他冷笑,「是給我們送行的吧?」
「怎麼會呢?」翩翩一怔,隨即辯解道:「女兒就算再十惡不赦,也不敢毒害父皇和兄弟姊妹們呀……」
「妳不敢?」他挑挑眉,「妳還有什麼不敢的?朕問妳,玄熠謀反的事,妳是現在才知道,還是早就知道了?」
「女兒……」她低頭,咬了咬唇,「女兒早就知道了……」
「所以妳故意引朕看到你們的苟且之事,好讓朕作王把妳嫁給他,以便萬一謀反失敗之際保他的命吧?」
「女兒是希望你們能看在女兒的份上,互相放過對方……」
「哼,說得好聽。朕問妳,現在他得逞了,他可曾看在妳的份上,善待朕?」
望著這潮濕幽暗的天牢,翩翩無言以對。
「朕真是白疼妳了。」南桓帝歎道:「倘若別的孩子做出這樣的事,朕大概不會怪他們,可妳……從小到大,朕最最疼愛的就是妳,妳怎麼忍心這樣對待父皇?」
「女兒……」她泣不成聲,「女兒沒有資格阻止他,沒有能力救父皇……」
「沒有資格?妳是他的妻子,他那樣愛妳,只要妳說一句話,他會不聽?」
「可……父皇不要忘了,當年是您殺了他全家呀!」
「所以妳就眼睜睜看著他現在來殺我們?」
「他答應過,不會取我們的性命……」
「那又怎樣?他如果把我們流放邊關,妳以為妳那些從小養尊處優的兄弟姊妹們能受得了風霜雪雨?用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來折磨我們,跟取了我們的性命又有什麼區別?」
「我會懇求他,讓他為父皇安排一個好一些的去處。」
「妳……」南桓帝氣得發抖,「原來,在妳心裡,一直是偏向他的。即使現在看到朕和妳的兄弟姊妹如此痛苦的模樣,妳也還是偏向他的!」
「我不偏向誰,」翩翩搖頭,「這世上因果循回,做了孽,就會有報應。說句不中聽的,父皇現在如此,只是上天給您的懲罰罷了。」
「哈,妳倒說得好聽!」他厲笑,「那麼他現在手上沾滿了鮮血,妳就不怕將來他會遭到報應?」
「我不知道……」她低聲呢喃,「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就跟著他下地獄……」
「好,妳如果跟朕講什麼因果循回,那麼朕就依了妳的說法--我問妳,朕這十六年來如此疼愛妳,妳是否應該報答朕呢?」
「那當然!」她抬起誠懇的眸子,「無論父皇要孩兒做什麼,孩兒都會盡心竭力。」
「那麼……」他淡淡地道:「妳去殺了他!」
「父皇!」翩翩一驚,退後一步,踢翻了置在地上的酒壺。
「妳欠朕的養育之恩,就拿這個來報答吧!」南桓帝逼近她,「朕不要妳向他求情,他饒不饒朕的性命、讓不讓朕去好一點的地方,都無所謂,朕只要他的項上人頭!」
「不……」翩翩拚命地搖著頭,淚水紛紛拂過臉龐,「父皇……您饒了孩兒吧,孩兒寧可自刎謝罪,也不、不能傷他……」
「朕臥房的暗格裡藏有一包毒藥,將那藥塗在匕首上,見血封喉,可以讓人死得迅速而沒有痛苦,妳就拿這個對付他吧,讓他痛痛快快地死去,也不算虧待了他。」
翩翩顫抖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妳去吧,辦不辦這件事,妳自己決定,」南桓帝揮了揮手,「如果妳不願意,朕以後也不想再見到妳……」
她沒有再哀求,只默默地跪下,朝南桓帝磕了三個頭,便帶著橘衣離開天牢。
外面日光正明亮,彷彿從陰暗的地獄鑽出來,她用手遮擋住這刺目的光線,淚水再次從紅腫的雙眼中流了出來。
這時,她看見最小的弟弟端弘由奶娘領著,路過她的身旁。
宮變之後,玄熠掌控了朝中的大權,名為攝政王的他,需要一個傀儡。
未滿四歲的端弘,因為年幼無知,便成了他指定的傀儡。
宮變的第二日,這個小小的孩童被扶上了帝位,稱「憲帝」。
所以,端弘可以在宮裡自由地行走,可以繼續生活在日光下,沒有被投進天牢。
「弘兒,過來--」翩翩蹲下身子,向端弘張開雙臂。
如今,在她身邊的,也只有這個弟弟了,一見到他,她的眼中便蓄滿了柔情。
可一向喜愛她的端弘,此刻卻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快樂地撲向她,反而嘟著嘴,縮在奶娘懷裡。
「弘兒,妳怎麼了?生姊姊的氣了?」翩翩怔愣。
「公主別多心,皇上只是累了。」奶娘連忙歉道。
「弘兒,跟姊姊去景陽宮,好嗎?姊姊那兒有很多好吃的。」她笑笑,上前握住端弘的手。
誰知,那孩子竟然將她的手一甩,扭頭道:「我不理妳,妳是壞女人!」
三歲大的孩子,平時只知道與漂亮的宮女捉迷藏,如今卻能說出這樣的話,而且還說得如此清楚響亮……翩翩不由得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