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單飛雪
「你幾歲?長得這麼標緻……而她卻永遠長不了,永遠永遠的年輕……」
「你不要緊吧?」
他冷笑一聲。「你懂什麼?你懂什麼叫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樵憚。」她靜靜接了這闕詞。「柳永的蝶戀花。」
他一直迷濛的眼睛猝然睜亮,凝視她半晌,突然仰頭大笑。不知何故,他的笑聲聽來竟是如此刺耳山
心意陡然間了一句:「你是在哭嗎?」那笑聲並未透著愉悅,她聽得出裡頭充滿痛苦。
她的問題再次震撼了他,他不笑了,他瞪住眼前模糊的影子,她和蓉蓉一般聰慧……但不可能,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蓉蓉。
明知不可能,他還是問了一句:「蓉蓉,是你嗎?」
龍心意沒有回答,只是好奇地望住他。
「是的,你是蓉蓉。」
心意還是不接腔。如果是蓉蓉,他想怎樣?她好奇著。
他溫柔地淡淡微笑,然後自袍裡掏出一隻奇異的杯子。
心意瞪著月光下那奇異的杯子,不禁「呀」了一聲。多麼特殊的杯子,她伸出手好奇地摸了一下,質地精細,花紋美麗,光滑透明的杯壁薄如蛋殼。
「蓉蓉,我用最好的『夜光杯』盛你最愛喝的薔薇酒。」說著,他拌起地上的酒瓶,將美酒注入杯內。心意再次震驚悸動,她瞪大雙眸詫異地看那唬珀色的液體傾入杯內,霎時杯壁光彩褶褶綺麗無比。
世上竟有此等奇妙的東西,心意看傻了。
「喜歡嗎?蓉蓉?我一直想送你。」他將盛了薔薇酒的夜光杯遞至她面前。「喝吧……」
幾乎是帶著一種神聖而激動的心情,心意小心地接過那只杯子,捧著它聞到撲鼻濃烈的香氣,正要輟飲,忽然一把力量將她整個人拉起,杯裡的酒瞬間潑灑出去,濕了一地也濺濕了她的衣棠,她還沒回過神就被緊緊抱住。
「心意、心意……你真是嚇死姑姑,我以為你不見了,以為再也找不到你……」說著就將她往瓦捨外拖。「走走走,我們快回去,免得你不見了,老哥定會殺了我……」
心意被姑姑一把蠻力拉得頭暈目眩。「姑姑……姑姑……你聽我說……」
「先回去再說,我就快被你嚇得沒命了,差點忘了告訴你,瓦捨雖然好玩,可沒幾個正經人,真不該帶你來,等會兒被壞人擄走了……」
「姑姑,你別急著走嘛,我方才遇見了一個男人……」
「是,這京城全是臭男人,專門騙女人的臭男人,儘是些骯髒東西,我忘了告訴你,一見到男人就閃就躲,躲得越遠越好,反正好男人全都死光了,就算真有例外,也斷不會出現在瓦捨裡。」
「唉……」心意放棄地歎息,只好跟著姑姑走了。
終於回到姑姑將要開張的龍鳳酒館裡,龍錦鳳一屁股坐上凳子累得直喘氣,喘了半天氣突然對著心意又哭起來,心意可嚇壞了忙安撫姑姑……「怎麼了、怎麼了?」
錦鳳一把抱住侄女,嚷嚷道:「小寶貝,我要是弄丟了你可怎麼好!」她真是嚇丟了膽。
看來姑姑真是嚇壞了,心意感到內疚,起身扶著姑姑的肩膀,輕聲細語地安撫她。「沒事的,姑姑,我這麼聰明,就算去了,也會自己找路回來。我就跟忠犬一樣,不論被丟得多遠,也會汪汪汪地跑回姑姑身邊……」
她俏皮的話,讓錦鳳立即破涕為笑。「怎麼把自己比做狗了,傻丫頭……」
「唉呀!」心意突然喝了一聲。
「怎麼了、怎麼了?」錦鳳慌張地問,看見心意瞪著手裡的杯子跺起腳來,神情是懊惱極了。
「糟糕!忘了還人家……」
「夜光杯?」錦鳳不愧是開酒館的,一見侄女手上的杯子立即認出來歷。
「姑姑也知道這夜光杯?」
「那當然,這玩意見產於甘肅酒泉,是用祁連山玉石巧磨細琢而成,全中原不超過十件,可是稀世珍寶。據說當美酒傾入時,杯壁會透出絢爛的光芒,小寶貝,你從哪兒弄來這東西?」
「我……我方才跟人藉著盛酒……」她簡單道。
「那怎麼沒還人家?」
還說?不都是因為你沒頭沒腦地拉走我。心意懶得多說廢話,這姑姑老是少根筋,她轉身就往門外踱去。「我拿去還人家……」
錦鳳忙攔住心意。「你別傻了。這種夜光杯如此稀奇,人家怎麼會輕易借給你這素昧平生的人,其中必定有詐……」
心意忍不住要翻白眼。「姑姑呀,什麼詐不詐的,我現在若不快生拿去還,遲了,人家會當我是小偷……」
「是是是,就是了,你八成遇上金光黨,你現在回去就中了人家的計,他八成會說你是小偷,然後威脅要抬上官府,跟著問你要不要私下和解,然後就開出個天價要你賠償。你千千萬萬不可以去,要上當的!」
龍心意深深吸了好大一口氣,望著姑姑道:「姑姑呀,你疑心病別那麼重好不好。」真虧地想得出這些。
「你聽姑姑的話好不好?江湖險惡你知道多少?今夜你害姑姑擔心的還不夠嗎?」
龍心意看姑姑一臉的憔悴,她真是累慘了。一下皺紋好似多了好幾條,她不忍心起來,安分地生了下來。
「好姑姑,心意哪兒都不去,你別惱了好不好?」
「這樣才乖、這樣才乖……」她終於鬆了好大一口氣,寬慰地笑了。
龍心意捧起酒杯,還聞得到殘留的濃郁酒味。那薔薇酒的味道和那男子時而溫柔、時而狂肆的眼神,在心意青澀的心坎慢慢漾開一抹異樣的情愫……
她不是蓉蓉,卻陰錯陽差地接下這麼貴重的東西,她頭一回有了深深的罪惡感,一定要快些歸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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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鳳酒館終於開張了,這是龍錦鳳繼銀凌縣後開的第二家分店,然而開幕當天爆竹放了,鑼也敲了,酒保們也拚命的吆喝了,可是——空著的板凳冷冷清清、整整齊齊排列在空著的餐桌旁,館內一個客人也沒有。
龍錦鳳見對街酒館生意興隆,氣得坐在櫃怡前咬牙乾瞪眼。
「我賣的酒味道又不比別家差,料好實在,怎麼會沒客人上門?」她唉聲歎氣、愁眉苦臉。
一旁她那心愛的侄女,鎮日只是魂不守舍、心不在焉地趴在桌上發呆,好不容易千里迢迢將她從那鳥地方帶來京城開開眼界,她竟然只是對著一隻夜光杯發呆。
不過就一隻杯子嘛!再漂亮、再神奇也只是拿來盛東西罷了,難不成能當仙丹吃嗎?真搞不懂這丫頭。
龍錦鳳歎息轉頭間酒保:「我說阿明啊……」
「是。」阿明勤快地趨前聽話。這僱主的脾氣幾天下來他可是見識了不少,他怕極挨罵,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
「我說我雇你來,可不是請你來打蒼蠅捉蚊子的,你別淨杵在那裡,快想想為什麼咱們生意會這麼、這麼差?」
「呃……這個……這個……」他低下頭拱著手欲言又止。
「別這個、那個的,你倒是說話呀……」
他瞥了老闆娘一眼,怯儒地。「我怕說了您不高興……」聲音細小如蚊鳴。
龍錦鳳聽不清楚,不耐煩地扯開嗓門就嚷道:「你沒吃飯呀,大聲點!」
「我怕說了您不高興!」果然很大聲。
龍錦鳳腿起眼睛。「你再不說,我才真是要不爽……」
「是是,我說、我說……這個……咱們京城向來沒有女人做男人生意的,您的酒雖好,可客人一打聽是個女人家開的,就沒了興趣。」
龍錦鳳果然一聽立即脹紅了臉,發潑道:「豈有此理,難道女人就只能在家給小孩把屎把尿的?」
阿明被錦鳳的大嗓門給嚇得瑟縮了一下,噤了口,早說她會生氣的嘛。
龍錦鳳見他沉默了,喝道:「快說呀,外頭的臭男人還說了什麼?」
「他們說……他們說……」
龍錦鳳喳呼著罵道:「你再這樣吞吞吐吐、不幹不脆的,小心我將你踢出門去……」
「是是是……他們還說……」他越說越往後倒退,小心保持安全距離。「他們還說您都三十幾了還沒嫁人,如果不是怪物,就是燒的菜特難吃才會……」
「混帳!」龍錦鳳沒等他說完話,一張椅子已經摔出去,那夥計嚇得逃命去了,一旁人也怕得退得老遠。
只有龍心意沒事似的維持著原先的姿勢——臉側趴在桌面上,將唬珀色酒液不知第幾次的倒進夜光杯裡,約爛的光彩穿透薄如蛋殼的酒杯,印在她細雪般無瑕的臉頰上。
她凝視著美麗奪目的光彩宛如丟了魂魄,當她白日再回瓦捨,那兒已經空空蕩蕩,只有昨夜群眾歡鬧過後遺留下來的殘餘垃圾,證明昨晚的歡樂不假。
她回味起當時他低吟的詞——瓦捨……來時瓦合,去時瓦解,易聚易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