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丹朱
「我沒有耍你。」舞鳶嚥了嚥口水,費力地維持語氣中的誠意。
「我道歉,真的是我不好,是我太任性,我跟靖翾有些誤會,我原本以為跟他的一切都結束了,而你又正巧在那時候要我跟你回來……」
事實永遠是殘酷的,安胥不敢置信地聽著舞鳶的道歉,卻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原諒她?不,他不原諒她!
「所以我就成了你的替代品是嗎?」安胥的聲音從齒縫中迸出來,又陰又冷。
「哦,你打的如意算盤真好!反正你想我安胥是順從、是好說話的,到時候萬一這小子又要你了,你就說兩句抱歉,我就沒事了是不是?」
「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被冤枉的舞鳶又氣又急,話裡帶了一絲祈求的意味。
「我從來沒有利用你的意思!我真的很抱歉,安胥,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就算當不成夫妻,也像是兄妹一樣的,你就原諒我這次吧。」
「這就可以解決事情了?」安胥冷笑著,猙獰的眼神直逼到她眼前來。
「以前我好說話、順從,是因為我沒權力,你當我永遠都是那麼任人宰割的人?我告訴你,我現在是樓蘭王,不一樣了!」
舞鳶被安胥嚇住了,他這麼狂妄驕縱的神情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知道他一向深沉,然而這會是他的本性嗎?還是有了權力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還好她沒嫁給安胥,舞鳶更堅定自己的意念了,可是她哪裡知道自己誠心誠意地想回來向安胥請求原諒,他竟會有這麼大的反彈?安胥對她可能愛到這麼深嗎?可是他當初甚至願意把她讓給匈奴啊!
然而舞鳶不知,安胥此時不僅由愛生恨,這事更關係到他的自尊與顏面,堂堂樓蘭王豈能任人如此耍弄?
他伸出手來狠狠捏住舞鳶的下巴,「我記得你不是說過你最恨我沒擔待的個性?好,我今天就拿出脾氣來,你想離開樓蘭,想跟這小子走?休想!」
舞鳶被安胥捏得下巴都快碎了,淚水不由得滾落臉頰。
棠靖翾哪容得安胥如此對待舞鳶?他立刻將她往自己身邊一扯,護著她,冷冷地開口:「你當真錯怪了舞鳶,舞鳶是真心知錯,才會想回樓蘭來當面向你請罪,否則我們倆大可不用回來,就此留在漢土是不?」
「住口!這裡哪有你開口的餘地!」這樣的話,安胥此時哪裡聽得進去?這話只是火上加油罷了。他暴怒如狂,眼珠子燃著火般紅焰,燒光了他的理智。
「來人!把這傢伙拖出去,立刻斬首!」
「你瘋了」舞鳶驚怒地大喊,飛奔過去狠命攔住安胥身邊的侍衛,朝著他們身上就是一陣亂撲亂打,無奈安胥的人手眾多,要制服棠靖翾跟舞鳶,根本不是難事,倏然間棠靖翾已被侍衛們捆綁了起來。
「他是漢人!」舞鳶情急之下朝安胥大嚷:「你沒有權利殺他!」
「我當然有權利。」安胥冷笑著,舞鳶從來沒見過他這麼猙獰的表情。
「他現在是在我樓蘭的領土上,我當然制得住他。」
「好,」舞鳶一咬牙,「你要他死,我就跟他一塊兒死!」
生不能同裘,死也要死在一塊兒嗎?安胥心中更恨了,恨舞鳶原來對他沒有情意,她的情都給了這個男人;他從小愛她疼她,換來的竟是這樣的結果?
安胥的手狂怒一揮,桌上的杯盞全被他掃在地上,碎裂的聲音震嚇了在場的所有人。
「我成全你!你跟他一起死吧,都拖出去斬了!」
「王子!」
在場所有人都被安胥的命令給嚇住了,沒料到事情竟會發展到這樣不受控制的地步,不約而同地全都跪了下來,華嫽和舞羚更是嚇得泣不成聲。
歸耆救女心切,把老命豁了出去,斗膽陳辭:「王子請三思!現今正與漢室交好之際,就這樣隨意處決漢人,若讓漢室知道了,必不善罷甘休,且王子即將即位為王,民眾對新王期盼甚大,倘若王子只為一己私怨處決這兩人,必將令民眾認為王子只是一名粗率獨裁的昏君。王子,治國之事大,兒女私情事小,還請三思!」
安胥心中一凜,神情肅穆,直直瞪著歸耆,理智在他有條有理的陳辭中,一點一滴的回來。
是了,他貴為一國之君,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何必在乎舞鳶一個,她算得了什麼,是不?不值得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毀了他君國的大業。
然而瞪著堅決凜然的棠靖翾,瞪著柔媚倔強的舞鳶,安胥心中的怒火仍無法盡釋,他忽然抬起手,狠狠給了舞鳶一耳光!
舞鳶被打得頭都暈了,她腳步踉蹌,差點摔倒,感覺自己的耳裡嗡嗡作響,嘴裡鹹鹹的,是血?
「鳶」棠靖翾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人受此折磨,心碎裂成片,狂怒地想掙脫侍衛的箝制,卻只是徒然,他緊緊咬著唇,咬得唇都破了。
「這一巴掌,是還給你的!」安胥冷冷地盯著臉頰紅腫的舞鳶。
「當時你恨我負你,給了我一巴掌,然而現在事實證明,我沒娶舞羚,更沒負你,你理當欠我這一掌。」
舞鳶咬牙認了,安胥說得沒錯,是自己欠他的。
她搖搖晃晃地站穩了身子,沒想到安胥揚起手,又給了舞鳶一巴掌。這掌打得更重更狠,打得她跌坐在地,眼冒金星,渾身冷汗,唇邊溢出血來。
「現在,負我的人是你,我打了你,我們之間算是誰也不欠誰了!你聽好,我以樓蘭王儲的身份,下令你永遠不得再回樓蘭!你懂嗎?你被驅逐了,只要你再踏上樓蘭一步,立刻問斬!」
「安胥!」舞鳶的家人全都長跪不起,女眷們流著淚,只希望他收回這斷人天倫的成命。
「放了他!」安胥煩躁地向侍衛揮揮手,再也不看眾人一眼,也不顧眾人的跪求,轉身拂袖而去。
重獲自由的棠靖翾立刻衝過去抱住舞鳶,心疼地望著她那張又是血又是淚的臉龐,他的眼眶濕潤,憐惜地、輕輕地拭去她的淚痕,當著眾人的面,想也沒想就把她緊擁入懷。
舞鳶緊緊地靠在他身上,被安胥摑掌之後的昏眩疼痛依然存在,可是心中卻很平靜。
「都過去了。」舞鳶反而安慰起心疼如絞的棠靖翾:「都過去了,我們可以在一起了。」
好半天,棠靖翾終於放開舞鳶,拉起她的手,帶她到她爹娘面前,兩人都直直跪了下去。
「爹,娘。」舞鳶的淚水不由得又撲簌簌地滑落,「原諒女兒不孝,都是因為女兒的任性,導致了今日的結果。今生今世,女兒不能再回樓蘭,你們就當從來沒生過我這個不孝女吧……」
華嫽淚落如雨,歸耆低歎搖頭,兩人都無語以對。
舞羚抹去了臉上的淚,蹲下去輕輕抓住了妹妹的手。
「舞鳶,別這麼難過,你不能回樓蘭,我們可以去漢土看你啊。你雖然任性……但我這個做姊姊的總是佩服羨慕你,能不顧一切勇敢地追尋自己的愛。」
華嫽吸了吸鼻子,扶起了舞鳶,「你姊姊說得沒錯,別哭了,起來吧,至少我知道你過得好、過得快樂,就安心了。」
歸耆也扶起了棠靖翾,對他喟歎一聲。
「養女兒,還不是就盼她能有好的歸宿?今天我就把女兒交給你了,只要你一輩子對她好,我也不求什麼了。」
棠靖翾的手臂緊緊攬著舞鳶的,他對歸耆誠懇地說:「您放心,我絕對不會虧待舞鳶。」
下意識地,舞鳶與棠靖翾對望了一眼,那兩對眼眸,都閃著璀璨的神采,映照著幸福的光華,經過了驚濤駭浪、風風雨雨,真愛總算降臨……一切都過去了。
尾聲
西元前七十七年,漢室為完全保護樓蘭人民安危與方便戍守防衛,命樓蘭人拋棄城樓,舉國移遷伊循之地,離開羅布泊,樓蘭更名「鄯善」。
短命的樓蘭,前後不過五十多年歷史。
而安胥當年對舞鳶下的禁令,在樓蘭消失之後,理當化為烏有。
烈日炎炎,沙土滾燙,一輛來自漢土的馬車,在原本羅布泊的南方、一個小湖岸邊的原野上所建立的一座新城前停下。
小城僅有一仟多戶人家,那新湖的規模也遠遠不能跟羅布泊相比,可是這個叫作鄯善的新國家,卻讓舞鳶得以在離家七年之後,首次有機會見到家人。
「娘,娘!」車轎中伸出一隻粉嫩的小手,緊跟隨著這隻小手的是張清麗可愛的小女孩臉蛋,活脫就是舞鳶的翻版。小女孩開心地探出頭來,「我們就要見到外公外婆了嗎?還有誰?姨?還有呢?」
「你的問題可真多呵!」棠靖翾一隻手抓著韁繩,另一隻手憐愛地揉揉小女兒的頭髮。
經過了這麼多年,他看起來一點也沒變老,還是那麼樣的帥勁挺拔。
舞鳶微微一笑,握起女兒的手指,指向北方,帶點悵然夢幻的語氣說:「你看,從那邊往前一直走,經過沙漠,會看見一面泥磚牆的城,那是樓蘭、娘的家鄉。登上城牆,可以望見一片蔚藍的湖水,像一方藍布那樣平攤在那兒的是羅布泊……」棠靖翾望著舞鳶,欣賞著她輕啟的薄唇、燦亮的琥珀瞳眸,雖然已是少婦,然而舞鳶更美,更成熟了,還帶了點女性的嫵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