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雷恩那
對男人近乎孩子氣的舉動,舒寶琳挑了挑細眉,忽然感到好笑。
都多大的人了,心裡不舒服,莫名奇妙擺個臭黑臉給她看,還跟她玩賭氣這一套,偏偏不把事情挑明講嗎?
她起身,又緩緩踱到他的左邊,「你不走,我陪你。你要搭JR或巴士,我當然跟你一起搭。」
他陰鬱地瞄了她一眼,粗魯地說:「幹嘛跟我一起?環航空服員下榻的飯店就在機場附近,妳回妳的飯店去。」說著,他又把頭扭開,拿一片寬背面對她。
「我可以陪你一塊搭車到市區,等你和那群維修人員會合,我再自己一個搭車回來。」想和她比固執嗎?來呀,來呀!她會讓他徹底明白她的能耐。
聞言,男人頸項一轉,側目瞪人,「從成田到東京都,來回至少要花掉兩個半小時,妳發什麼神經?我是大男人,難道還要妳送嗎?」
「很好,你也知道自己是個大男人。」
她又再拐彎抹角說他孩子氣,罵他「盧」了嗎?他還是瞪人,胸膛起伏有加劇的傾向,好看的唇鬱悶地橫抿成一條。
對峙了幾秒,她竟伸出食指戳他的背。
「要比賽誰眼睛大嗎?瞪什麼瞪?我高興、心裡爽,就想送你,不行嗎?」忽然,她把白嫩嫩的手指往前一伸,貼上他的唇,「你不爽可以咬我啊,你咬啊、咬啊!」
呃……關震倫怔了怔,沒料及她會做出這樣的動作。
那纖細修長的手指一樣漾著洋甘菊的甜香,不住抵壓著他的唇瓣,像要引誘犯罪似的,無聲地哄著他來咬。
然而,他也真不知哪根筋不對勁,目瞳深幽幽、黑沉沉地側盯住那張泛紅的娃娃臉,緊抿的兩片唇當真張開了,那根纖指立即不知死活地探進他口中,接著,他兩排牙齒還當真合起,當真往她指上捺印下去。
他不曉得是否咬痛她了,他很快地放鬆齒關,怔看著她收回手,娃娃臉容瞬時間泛紅,兩汪淚水就這麼毫無預警地從她眼底氾濫開來。
「哪,你咬我了,你、你你咬了我,心裡就別再不舒服,你出過氣,就不能再對我生氣,你你你……你咬我,就不能再對我生氣的……」她吸吸鼻子,小平忙著擦拭濕潤的頰,有幾滴「漏網之魚」順著滑到下巴來,她又連忙用手背拭去,想再說些什麼,梗在喉嚨裡的無形硬塊讓她沒辦法繼續。
關震倫被她突如其來的眼淚嚇到了,渾身一震,旋轉椅迅速調轉過來。
他急著要抓她的手,才發覺指間還扣著剩一小截的香煙,迅速將它甩到地上用力踩熄,他厚掌一包,將她的一隻小手扯來面前,小心翼翼地撫觸留在肌膚上的明顯牙印。
他到底在幹什麼?
他瘋了嗎?
她要他咬,他還當真狠得下心!
難不成在機上被姓朱那傢伙激怒,跟著又攪和進來一個討人厭的古海牧,他是氣昏頭了,而胸口悶竄的無名火早把他殘存的理智燒得一乾二淨,才教他幹出這種沒人性的事嗎?
他握住那柔軟略涼的手,心臟緊縮再緊縮,一陣陣痛感撞擊肋骨。
隨即,俊唇湊近了,悄悄觸吻著她的指,他歎了聲,疲憊地合起雙目,將她的柔荑抵在削頰上,下意識輕蹭著。
今天的他確實累翻了,先是領隊上機,後來跟人大打出手,還得接受航警偵訊,偵訊到一半,古海家的勢力介入,他又結結實實地發了一頓脾氣,狂聲咆哮個不停,和自己生氣,也和她生氣,怎麼可能不累?
舒寶琳眨眨水霧眼眸,好不容易控制了情緒,卻瞄見他包裹住她小手的大掌,指關節處傷痕纍纍,不只紅腫,還滲出血絲,可見她尚未進來找他時,這雙痛毆過朱鴻展的手,已不知掄緊拳頭朝桌面或牆壁重擊了多少次。
心疼啊,痛得又逼出眼淚,這樣的感情揉合太多的酸楚憐惜,怎是「同情」兩個字這麼簡單?
「震倫……你為什麼生氣?」她忍淚啞聲問,見他瞬間睜開雙目,她朝他微微揚唇,「我以為,你希望我愛上你……你希望我們相愛。」
他呼吸略促,漂亮瞳底有兩把跳躍的火焰。
「我當然要妳愛我,可是妳……妳何必在古海牧那傢伙面前承認這一切?妳顧慮到我的面子問題,我很感激,但那是不需要的,我不需要妳在被強迫之下,說出愛我的話。」
不愛就是不愛,多明確的話,他自認承受得起。
就算被古海牧恥笑,也無謂了,他只是不想聽她那些違背心意的愛語,在那一剎那,他幾乎要相信了,幾乎!
他為自己竟有那樣的鴕鳥心態感到憤怒、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這絕不是他要的,他不能陷進去,偏偏又渴望得渾身發痛。
這情況該怪誰?她好不容易坦然了,他卻不願意相信。舒寶琳只覺心痛,她想,最錯的人是她,明明心裡有他,想要他的真心對待,享受他帶來的溫暖關懷,偏舉棋不定,不敢放手一搏。
她探出另一隻小手,輕若羽毛拂過般地撫摸著他指節上的傷,彷彿靠著虔誠的力量,那些紅腫、破皮的地方就能被治癒。
關震倫不禁再次合上眼睫,感覺那只香軟的手碰觸了他的手背,又緩緩覆上他的頰,用那溫柔的指尖描繪著他五官的形狀,他聽見她的歎息--
「在你眼裡,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微掀眼皮,定定凝注,等待她繼續說下。
她菱唇微牽:「你看我好像很獨立、自主的模樣,什麼事都能處理得來,不用依靠別人,一樣過得安詳自在嗎?其實在高中畢業之前,我一直都只待在台中老家,是到了後來念大學,不得已,才離開從小生長的地方、離開了爸爸媽媽,自己一個北上,開始大學的宿舍生活。
「那一陣子,幸好有黎晶跟我在一塊,她活潑好動,人緣又好,要融入一個新的環境對她來說根本是易如反掌,在旁人眼中,總認為我才是較有主張的那一個,事實上不是這樣的,許多時候,沉靜和冷淡成了我的保護色,黎晶是明白這一點的,在她面前,我根本用不著偽裝,我和她……相識得夠久了,比姊妹還要親,可是我和她……跟、跟我和你之間,那畢竟是不一樣的,這一點,你、你應該很清楚的,不是嗎?」她嫩頰染開兩抹朝霞,一向的靜謐中帶著美不勝收的姿態。
他看得有些癡了,不語,任由那溫柔清嗓淺洩。
她手指來到他額前,下意識玩著散在額際的黑髮,平靜又說:
「讀大二時,黎晶拉著我報名應徵繫上籃球隊經理一職,我和她都被選上了,她是樂在其中,我只是充當她的助手,那段時期,我認識了朱鴻展,他大我兩屆,是籃球系隊裡的風雲人物,也是校隊代表,不僅如此,他功課更是一把罩,課餘時間還創辦了辯論社,當時甚至廣發邀請函,向各公、私立大學下戰帖,邀請各路英雄好漢針對時事作辯論,鬧得轟轟烈烈。那個時候的他,真的很迷人的,成天有一堆學長姐或學弟妹圍繞在他身邊,每個人都喜歡他……」
提到敏感人物,男人眉心微乎其微地蹙起,眉眼壓低,他依然下發一語,只是握住她小手的力道略縮了縮。
舒寶琳一頓,苦笑,「說實話,我不懂自己到底是哪一點吸引住他的目光,總之,他瘋狂對我展開追求,送花、送詩、送巧克力、送一切一切和浪漫扯得上關係的東西,面對那樣的求愛,我拒絕不了,也找不到理由拒絕,更不曾想過要去拒絕,反正是陷了下去,覺得人世間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圍繞在身邊,覺得生命是這樣的甜美,覺得自己可以和他相守到老,我們的愛一輩子也不會變質……
「真的,我真的這樣以為過,那個時候的舒寶琳,為了愛可以不顧一切往前衝,什麼都能犧牲,什麼都可以不要,天真的以為,以愛為糧,要活得更理直氣壯、更甜美動人。」
齒頰發酸,男人眉頭的皺折變得更明顯,他又在吃醋、嫉妒,他知道。
「再說,我要聽。」長痛不如短痛,他心臟夠強壯,寧願選擇一次痛個夠,不用受零星的折磨。
她深深看進他闐間的眼底,心一扯,仍繼續述說:「那一場戀情,我用盡全身力氣,我和他曾經快樂過,不帶任何壓力,就是兩個年輕的靈魂,單純享受著愛情的甜美。
「他很快的畢業了,又考進研究所攻讀學位,開始在外面的丈公司尋找不錯的工讀機會,後來,飛樣集團底下的營業部門有意栽培面對歐美窗口的專門人才,他被錄取了,接下來一連串的事情讓我措手不及,他告訴我,公司老闆很喜歡他,運用了一點關係,讓他避過兩年的兵役,不久後,他又告訴我,公司要他一拿到碩士學位就到國外進修,所有資金全由公司提供,我一方面為他高興,一方面又不安,總覺得有什麼事就要發生……」她垂下眼睫,古怪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