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蔡小雀
呵,幸虧她的美夢沒有真的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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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雪在柔軟的大床上足足睡到中午才醒來。
岫青一早就到公司,臨出門前還特地交代大家不能去吵她,讓她睡到飽、睡到自然醒。
如果可能的話,她還真的很想睡到翻過去,問題是她脹痛的膀胱可受不了,在中午十二點半時激擾得她不得不爬下床,半閉惺忪睡眼地走朝浴室走去,卻發現撞上一堵衣櫃門。
「哎喲!」是這陣疼痛驚醒了她,她睜開眼睛,茫然地環顧四周。
寬敞舒適淡綠和橘黃色系的大房間……噢,是她「婚前」的睡房。
她只得憑昨晚的印象摸到一扇光滑的門扉,一推開果然是精緻高雅的全套衛浴。
在愉悅地紆解了生理上的窘迫後,她按下衝水馬桶,迷糊地盯著大鏡子裡映現的自己。
她睡醒的模樣真不好看,長髮亂成一團,還邊打呵欠。
奇怪,她以前怎麼沒有注意到自己會睡得這麼沉,醒來的時候還呈現半發呆狀態,未能迅速進入情況?
也許是因為,她終於不用再為緊湊的工作與生活奔波了吧。
而且昨晚太累了,她甚至沒有想念在睡前先做半小時手工的習慣。
炊雪在梳洗完畢後總算比較有個人樣了,神清氣爽地拉開衣櫃門,瞪著櫃子裡滿滿的華服發呆。
然後她衝動地把所有的大衣櫃都打開──
外出服、居家服、洋裝、絲質襯衫、線衫、長裙、短裙、長褲、七分褲、名貴牛仔褲……甚至還有全套搭配的絲巾、帽子與皮包。
呀!他是什麼時候準備的?又怎麼知道她的尺寸?
但是他的品味真的很好,她愛憐地撫過每件衣裳的質料和剪裁,都是又輕暖又淡雅宜人。
幸虧他不是想把她打扮成芭比娃娃或是美艷嬌妻。
一想到金髮的芭比娃娃,她的笑容一僵。
「討厭,我怎麼又想起他跟依蓮了?」她罵著自己,「西門炊雪,妳到底在亂想什麼?他們是兄妹呀。」
但為何昨晚那一幕始終在她腦海裡浮現,揮之不去?
炊雪甩了甩頭,不去管了。伸手取出一件CD襯衫和牛仔褲換上,舒服愉快地下樓。
好餓哦!她餓到可以吃下一頭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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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先生,依蓮小姐在二線。」
秘書佛斯太太通知他,臉上有一絲緊張。
岫青放在計算機鍵盤上的手指驀然一頓,不著痕跡地深吸了口氣,「謝謝。」
他拿起電話,撳下發亮的二線鈕。「有什麼事嗎?」
「岫青哥。」依蓮甜美的聲音響起,隨即幽幽地喚道:「Howard……Imissyou。」
他一震,心頭滋味複雜萬千,說不出是喜是悲、是苦是甜。「現在說這樣的話,不覺多餘嗎?」
依蓮哽咽一聲,改用中文道:「對不起。」
她知道繼父和岫青雖然已入了美國籍,又在美國擁有龐大的事業,但是他們骨子裡還是傳統的中國人,也習慣用中文交談,尤其是一家人在一起的時候,這象徵某種牢不可破的關係和感情。
聽見她的哽咽聲,他的心又軟了下來,溫和道:「妳找我有什麼事?」
「我現在在樓下的咖啡座,你可以過來嗎?我想跟你談談。」她柔聲央求。
不,不要答應,他現在已經是有未婚妻的人了,他必須要對炊雪忠實與負責,這是男人的承諾。
「拜託……難道你真的有了未婚妻就不要我這個妹妹了?」依蓮又哭了。
妹妹……他想起依蓮嬌憨俏皮的模樣,不禁深深歎了一口氣。
好吧,總不能連兄妹都沒得做。
「我馬上到。」
想到那間他們倆都很熟悉的丹尼斯咖啡廳時,心頭感觸更深了。過去十年他們曾約在這裡喝過無數次咖啡,笑談人生、未來,還有對彼此的情意。
但是自從夏克出現,一切都改變了。
夏克是依蓮八個月前一見鍾情的保險公司經紀人,兩人在認識兩個月後就閃電結婚……
岫青的臉色因回憶而冷硬了起來。
無論如何,現在景物依舊,但人事全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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岫青一走進充滿舊金山慵懶風情的丹尼斯咖啡廳裡,一眼就見到那個美麗的身影,但是她卻在室內戴著墨鏡。
他本能警覺,沉著地走近她,在她對面坐下。
「Espresso?」依蓮笑問道。
「不。」他眼神平和沉穩,對服務生道:「一杯曼特寧咖啡。」
她微斂起笑容,「你什麼時候改喝曼特寧了?」
他心一動,想起在台北兀兒德CoffeeBar裡喝過的美味曼特寧,在炊雪嫣然慧黠的笑顏中,滋味更加曼妙動人。
想起炊雪,他的唇畔不禁揚起一朵溫暖的笑容。
依蓮恐慌地看著他,從沒想到自己會感到無比的嫉妒與恐懼──她恐懼永遠疼著她、寵著她的岫青會轉移對象,她在他的心裡再也不是唯一了。
「我想離婚。」是驚恐令她衝口而出。
岫青一震,旋即濃眉蹙緊,以為自己聽錯了。「妳說什麼?」
「我要跟夏克離婚。」她伸手摘下墨鏡,露出淚光瑩然的紅腫眼睛。
昨晚她哭了整整一夜,在她看見他身邊真的有另外一個女人,而不是純粹嚇唬她的之後。
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愛上別的女人?還真的要娶她?
那個不起眼的中國女人還牽著他的手,笑得那麼燦爛,好像……好像他們倆多麼相知相屬。
該死的!事情不可以變成這樣!
「你們的婚姻才維持半年。」他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卻也不免心下側然。
她哭了,眼睛又紅又腫的,是因為他和炊雪嗎?
「半年已經足夠讓我看清那個混蛋的真面目了。」她忍不住哽咽哭訴,「我懷疑他根本就是看上我的錢而已,他對我所有的柔情蜜意全都只是為了錢,是真的!」
「你們當初非常相愛。」他苦澀地道:「至少妳是這麼認為。」
「我錯了,行嗎?」她憤然落淚,激動道:「他根本就是個窮光蛋,在工作上也沒什麼表現,成天就是想跟我在床上sex!sex!sex!可惡,我厭倦得要命,他還拚命想表現……生命中不只是性好嗎?」
岫青身體往椅背一靠,不知怎地,心裡有股想笑的衝動。「你們倆談過彼此的歧見嗎?」
「沒什麼好談的,他還求我不要離開他。」她厭惡地撇撇嘴,不屑道:「我真不知道半年前我是著了什麼魔,怎麼會以為我愛上他了?他根本就是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人,一點都不像你。」
他的心一緊,臉上笑意消失。「不要再這麼說。」
「為什麼?」她再也不願掩飾滿心的悸動和衝動,塗著鮮紅蔻丹的小手搭在他的手背上。「為什麼?你曾經是那樣瘋狂地愛著我,甚至為了我不惜跟爸爸起衝突,你忘了嗎?」
「我沒忘。」他眼底凝蓄著過去回憶的層層陰霾,還有那鼓蕩在胸中撕裂般的痛苦。「但顯然妳忘了要我祝福妳,並且永遠不要再打擾妳。」
那些日子他遭受愛人與親人雙重背叛,像遍體鱗傷的猛獸般在絕望的牢籠中團團轉,嘶吼著,哀號著,也無人看一眼。
他永遠∼∼永遠不會忘記那種滋味。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我那時中了什麼魔,居然那麼殘忍地待你。」依蓮猶如捱了一記悶棍般,畏縮了下。
他努力嚥下因回憶激起的酸苦與厭憎煩悶,深吸口氣道:「依蓮,我已經訂婚了,很快就要結婚。」
「但是你還沒結婚……就算結婚了也可以離婚,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樣鑄下大錯。」
鑄下大錯……
他臉色微微蒼白,聲音緊繃地道:「我和妳不一樣。」
「我對不起你,讓你在傷心之下離開美國,我甚至連通問候的電話都沒有打給你……」她美麗的碧綠眼眸淚光盈盈,「在你走了之後,我才知道原來我愛的不是夏克,對他,我只是因為新鮮和好奇,我以為那種感覺就是愛……」
「別再說了。」他喝了一口曼特寧,感覺到又苦又澀的味道充斥唇腔間,然後慢慢、慢慢地滲透進他的心裡。
「我不能不說。」她緊緊握著他的手,絕望道:「好不容易將你盼回來了,卻聽到你訂婚的消息,我瘋狂飛車趕回家,看見你牽著一個陌生女人的手……你知道我當時心如刀割嗎?」
他知道,他也看見她眼裡的淚了,可是就在她吻住他之後,他卻奇異地感覺到掌心好冰涼空虛,輕推開她回頭一看,才發現炊雪已經不在他身旁。
在那一剎那,他完全停止呼吸,心跳也幾乎停止。
也許他對炊雪的喜歡還沒有到達愛的程度,但是他絕對不能對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