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於晴
「原來是這樣啊,他們也憋了很久吧,歲家銀是天下礦首,自然有人眼紅了很久……只是,這裡的百姓對外地人老是沒有什麼好臉色,歲君常要是早日被抓著就好了哦。」
旅商相互閒聊,已有心理準備只要歲君常沒被抓到的一天,這樣紛擾的夜晚就不會停止。
現在出縣嚴查,入縣雖然寬鬆,但也要登記自家行業,以便將來在此落地生根,輪到旅商時,他填上數據,瞧見前面的簿子上寫了好多種職業,馬姓木雕師傅偕同沒有工作的相公一名、張姓旅人、高姓建築……各式各樣的師傅、業者都在此聚集——
「歲君常還是早點被抓著的好。沒了他,各地商人才能來這裡討生活啊。」他暗自期待。
直到天邊發白,徹夜的燈火才逐一熄了。
歲家礦場裡,年有路爬下床,迅速清醒,準備開工,她每天都很準時地到礦場報到。一到礦場,就見年有圖若有所思地看著亂葬崗的方向。
「哥。」她乖乖上前。
「小路。」年有圖回神,朝她親熱地笑著:「妳真早起,天這麼熱,睡在通鋪多難受,跟哥回縣府好不好?」
她用力搖頭。「我喜歡這裡。」
「這裡有什麼好……」
「哥,你不喜歡這裡嗎?」
「……喜歡啊,就是太喜歡,所以必須做一些犧牲。小路,妳歲爺爺那天離開時,到底跟妳說了什麼?」
「沒有。」她繼續搖頭。
「小路,我是妳哥,妳什麼時候對我有秘密了?」立即哀怨起來。
年有路躊躇一會兒,小聲道:「姐姐說,等我十三歲,她會來找我玩,帶我去她家,她家不像這裡……我想去看。」
「就這樣?歲爺有沒有提亂葬崗的秘密?」見她還是搖頭,年有圖咬牙切齒:「非得找到他不可!」眼角覬到礦場外頭,是各地礦業主子來窺探敵情,他連句話也沒丟下,趕緊走過去。
年有路看著他背影好一會兒,低下頭踢著石子,在沒有人理她的情況下,她乖乖地去完成昨天的工作。
這裡每個人都說她哥背叛歲爺爺,所以歲爺爺跟萬姐姐很難回來了,那、那她是不是等到十三歲,姐姐也不會來了?
思及此,她眼眶微紅,不敢再去問其他女工,只能悶不吭聲地重複自己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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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塊大餅難以下嚥,據說是某個縣買來,可以囤放一年而不壞。吃起來完全無味,專門用來磨牙的。
不用靠火把,他啃著不知道算是哪一餐的干餅,第幾百次的走進另一條通道。
一條接一條,縱橫交錯如同過去十來天所遇見的困境一樣,腰間的細線已到盡頭,他索性扯下線,繼續往前再走半個時辰。
直到他不能確定再下去是否會迷路,才在山壁上抹上硃砂,然後退回原路,繞回本來的巨型山洞。
一抹又髒又細的身子趴在水池邊睡著了。
他不發一語,在她的地圖上多加幾筆。這幾天來,他以此為基地,一一試路,試到最後,通常是死路。
食物還有多少,這萬家小老頭從來沒有提過,只是餓了她就拿出來分食。
他走到水池旁,難掩本性地輕捏她慈臉一下,見她還沒有清醒,就知道她是累壞了才不知不覺沉沉睡去。
他默不作聲地凝睇她的睡容一會兒,無聲無息地俯下俊顏,靠近她的小臉。
睡著時,她的嘴角還是微翹,怎麼會有人天生長這樣?那麼她難過時,誰會讀出她的悲傷?
忽然間,她張開迷濛睡眸,在看見他近在咫尺時,雖然受驚,但還是力持鎮定,只是微微大張的眼眸洩露了她的緊張.
「萬家福?」
「什、什麼?」
俊顏緩緩抹笑:「妳睡覺的模樣真醜。」
她聞言,滿臉通紅,差點以為方纔他要親她了。
歲君常見她臉紅,也沒有多說什麼,收回觀察的視線,忽然問道:
「咱們還能吃幾頓?」
「三天吧。」她帶點沙啞,連忙起身。
「兩個人嗎?」
「是啊,歲公子,怎麼了?」
「沒事,我錦衣玉食慣了,這種大餅實在不合我的口味。」他心不在焉地說,在她身邊隨意坐了下來。
萬家福看他一臉倦色,以為他要閉目養神。雖然他服過她的藥丸,但那畢竟不能清毒,她真擔心他體內積毒傷身……連忙攏裙坐直。
「小老頭,妳真規矩……」見她一臉不同意,他哈哈笑道:「這十幾天相處,雖然算不上經年累月,但地洞之中就只有妳我二人,十二個時辰時時相處,即使發厭,我也不得不說,我夠瞭解妳性子了。」
「像小老頭,有什麼不好?」反正她小時就像小大人,現在像小老頭也沒有差,他高興就好。
「是啊,小老頭兒正好配大老頭兒。妳連妳未來的夫婿,那個什麼舉人的,一面都沒見過,妳不怕嫁過去會失望?」
她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他又在找話題聊。他說的沒有錯,一天十二時辰幾乎無時無刻不相處。他不太貪靜,會隨口跟她天南地北聊,一點也不像常平縣崇拜的那個歲爺……嗯,一天十二時辰撇開各自找地道外,還得扣掉他故意洗澡的時間。
他嘴裡說是怕髒,必須一天洗個兩次澡,但她懷疑他是有意要欺她。
她也想洗啊……但她無法擺脫她個性中的固板本能,害她十幾天來只能在他洗澡時躲在其他地道裡,當作沒有聽見那誘惑的水聲……至今,他每回靠近她,鼻間都是他清爽的味道,害她暗自羨慕又妒忌又忍不住偷偷深吸口氣……
「小老頭?」
「什麼?」連忙回神,嫩臉發熱,怕他發現她剛才吸進許多不該有的清爽氣味。虧他忍得住,她十幾天沒洗澡,身上的臭味連她都開始考慮要不要趁他入睡時,偷偷爬進水池裡。
「我在問妳話啊,妳不怕嫁過去,出了問題嗎?」他隨口聊著。
「不怕。」她笑著,從身邊的貨袋取出一卷小畫軸,攤開給他看。「歲公子,你瞧。」
「……好個畫工!萬家福,這是哪兒出名的孔子像?妳連這都作買賣,我實在折服。」他故意道。
她聞言皺眉,跟他一塊看著畫像。「這不是孔子像。」
「不是孔子像?妳瞧,有鬍子,滿面皺紋,雖然身穿儒衣,但一頭白髮,難道妳沒有看過孔子像嗎?」雖然是半開玩笑,但愈看還真有點神似。
「不是!」她有點不高興了。「這是我家兄長為我畫的人像。他有個習慣,下筆畫圖不愛塗發。」
「原來這是妳哥哥的畫像啊……」
萬家福不是不知道他又在戲弄她,但她還是輕輕反駁:
「這是我哥為我繪下那舉人的畫像,來讓我開心的。」
他瞇眼瞪著她。「開心?」這樣也能開心?她未免太看重那舉人了吧?
她微微一笑:「是啊,我運氣好點,能事先得知他的性子、他的長相、他的飽讀詩書,有多少姑娘能像我這樣好運呢?他讀萬卷書,我這些年行萬里路,將來不致無話可聊。」頓了下,問著他:「歲公子,你呢?我只知歲家礦場是天下第一銀礦,礦主子是歲君常,除此外很少有你的喜好、背景傳出……」
是啊,這才發現,明明他的地位在礦業之中占首位,理當有八卦流言四溢,至少在同業中會被津津樂道或以謠言中傷,但她不管在南北二地,只聽過歲家銀礦,卻很少聽見與他相關的謠言。
歲君常哼聲道:
「我的喜好我的背景干其他人什麼事?沒必要讓人知道。小老頭兒,若是妳想知道,我倒可以跟妳說個清楚。」說到最後,又有點戲弄的味道。
「歲公子,你不說也無妨。」她寧願不要聽,也不要自己往那個名為戲弄的洞裡跳下去。
「不,我偏要說。小老頭兒,我的喜好很簡單,我天生愛捉弄人,不過很少捉弄姑娘家,要是惹得對方一哭二鬧三上吊,我可麻煩了,不過妳不一樣。」
「……我一樣的。」所以,別老鬧她。
他搖搖頭,詭詐地笑道:「妳怎麼會一樣?妳有變醜的本事,萬家福,真的不是我的錯覺,妳是一天比一天還醜。」
萬家福蹙眉。
正要開口,又聽他得逞地說:
「天下間大概也只有我,才要妳這麼醜的女人吧。」
她聞言心一跳,直覺抬眸對上他笑意盈盈又自負萬分的深瞳。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麼,忽然間,懷裡的畫軸被搶走,她連忙脫口:
「你幹什麼……」瞪大眼,見他毫不留情地撕成碎片後,她臉色微惱,已有不高興。「歲公子,你這樣子做,未免太橫行霸道……」
男人的手臂突地橫在她的面前,她一臉不解。
「我衣服破了。」他很乾脆地說。
「什麼?」她傻眼。她可以很專注認真分析地道每斗條路,分析每一件事,應付他每一句捉弄,但這一次她毫無頭緒,簡直心驚又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