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罌粟季節

第22頁 文 / 綠痕

    「老姊快跑,那顆魚丸上山去找妳了!」

    微弱的期望,像顆在陽光底下飄浮太久的泡泡,無論再怎麼掙扎,終歸是得化為烏有。

    「魚丸?」剛走近她的身畔,只聽見這個奇怪稱呼的陸曉生,一臉好笑地問。

    愁腸百轉的詠童,低首不敢直視著他,當身材高大的他影子籠罩住了她的時,她猛然想起了這十三年來的漫長等待,也想起為了她不知白了多少頭髮的雙親。

    倫敦總是下個不停的雨絲,好像再次回到了她的眼前,令她心痛地閉上了眼。

    「詠童?」

    「他……」她別過芳頰,萬分不願地逼自己說出口,「他是我的未婚夫。」

    陸曉生那只伸向她肩頭的手,霎時止頓在半空中,他凝視著她的側臉,好一會,才強迫自己將它收回來。

    「時間……到了?」

    喉際像梗住了什麼般,詠童不知道該說出口的字彙到底是什麼,上山來時就對她做出過承諾的陸曉生,也不追問,只是默然地脫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

    「我後天回日本。」他在走向山階時對站在身後的她低吐。

    她連忙抬首看向又再次準備離她而去的他。

    「晚上八點的班機,直飛北海道。」他回首朝她一笑,笑意裡,有著掩不住的盼望,「我為妳留了一張機票,我等妳來。」

    夏日即將來臨,提早詠唱的蟬聲清亮地蓋過了他所留下的話語,詠童在風中拉緊了他所留下的外套,看著一步步拾級而下的他,高大的身影,逐漸沒入因風搖曳的山影一畏。

    第八章

    廣播的女聲優雅地盤旋在空氣中,再再地提醒著陸曉生,登機時間就快結束了,來送機的富四海,在登機的廣播聲又響起時,有些不安地看著身旁始終動也不動地看著遠處玻璃門的老闆。

    「曉生……」

    早就預料到很可能會有這種結局的陸曉生,在把時間拖至底限後,也知道他在等的那個人,看樣子,是不會來了。

    他彎身拎起行李,「我先回日本了,個展結束那天,我就不回來看了。」

    「嗯。」總覺得事情不該是這樣的富四海,替他頗為不甘地開口,「曉生,難道你就這麼……」他還以為他倆在山上住個幾天,他們就可以順順利利地結束一段沒有下文已久的初戀,沒想到,到頭來還是和當年一樣,什麼都沒有改變。

    不斷在心底說服自己必須接受事實的陸曉生,此刻心底所想的,並不是該再怎麼糾纏詠童,而是在他準備離開的這個時候,詠童她在想什麼、做些什麼,眼眶裡是否又再次泛著淚。

    「她有選擇的權利,不是嗎?」是走是留,愛或不愛,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這都是她的選擇。

    在他的聲音裡,有著一絲落寞,三分憔悴,剩下的,是在失望過後深深的寂寞,這令富四海不禁皺緊了眉心。

    「那你……」

    「等這邊的事情辦好了你就回來,我在富良野等你。」秋天時,他還得和幾個日本的同業一塊到歐洲參展,都來這待了這麼久了,手邊的工作不回去趕趕不行。

    「你先回去也好。」負責幫他排滿行程的富四海,也知道再拖下去並不是辦法。

    陸曉生再次站直身子看向遠處一眼,原本靜盛在他眼中的失望,逐漸沉澱至他的心底,他強迫自己轉過身,試著像當年一般,割捨掉那抹令他總是離不開的身影,再次離開這片有著她的土地。

    「我走了。」

    在他拎著簡便的行李準備入關時,富四海追上前一手按住他。

    「你有沒有話要我轉告她?」就這樣讓他走了,回到日本後,他又要想她個幾年?

    陸曉生看著他那雙很不能接受這種結局的眼眸,半晌,微微一哂,以指輕敲他的腦袋一記。

    「幫我把東西交給她就是了。」

    登機時間結束,過了一會,停在埠裡的飛機緩緩開向跑道,在愈來愈刺耳的聲音中,坐在飛機裡的陸曉生,恍惚地看著窗外跑道上的一成串引導著飛機的光點。

    飛機起飛了,載著他愈飛愈遠,就像從前那些美好的日子,在微涼的風中愈離愈遠,最終消失在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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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的他,已經離她很遠了。

    綿綿春雨灑向大地,雨中的詠童輕挪開手中的傘,仰望著蓄滿晶淚的雲端,遠遠目送著那班她終究沒有去搭的班機。

    也許只是因為她已經不再年輕。

    她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可以為愛不惜付出一切的小女孩,她無法再冒險地去經歷另一段沒有把握的歷程,現在的她,也沒有十七歲時的熱情與無畏的心情,她有她必須考量的人與事,她也已經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生活圈,在這片沒有他的天空下,她有著在她放棄等待後全新的人生。

    她還有一段正等著她的婚姻。

    「這裡看不到的。」一道輕快的女聲在她的身旁響起,另一柄雨傘輕觸著她的。

    被未婚夫送來婚紗店門口後,就一直站在店門前看著天空發呆的詠童,側首看著準備打烊下班回家的設計師。

    她邊說邊關掉店門的燈,「既然妳沒打算進去,那我就關門了。」在外面站了一個小時也不進來……看來這樁生意真的很難做。

    詠童並沒有阻止她的動作,雖然說,婚事已經迫在眉梢,特地上山把她給載回來的未婚夫,也急著要她趕快把婚禮前的瑣事辦妥,可是現在的她,就是渾身懶洋洋的提不起勁,像是掉了什麼在山上忘了撿回來似的。

    「妳家的忠狗全都告訴我了。」特地打電話跟某人弟弟溝通過的設計師,在打點好店門後,轉過身對她歎了口氣,「我原本以為妳的生意我是做不成了,沒想到妳居然還在這。」

    聽她老弟說得好像很浪漫似的,可是實際再去想想,放棄手邊擁有的一切?其實,「一切」這個字眼,也滿可怕的。她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不過如果她是詠童的話,她可能也沒有勇氣去搭那班飛機。

    詠童想了想,自嘲地問:「我不是個浪漫的人,對不對?」

    設計師擺擺手,「至少妳還能在這裡站上一個小時,換作我就不行了。」都一把年紀了,再傷春悲秋好像顯得太矯情了,對她來說,肚子能不能吃得飽比較重要,至於浪漫,那並不是生活的全部。

    她想,她只是忘了做選擇而已。

    與其在選擇後了又後悔,這一次,她不再選擇,就只是想順其自然的看著事情發生、結束……但又或許,其實不選擇就已經是一種選擇。

    「妳手裡的那個,不去看看?」設計師好奇地指指她手中她可能已經拿到忘掉的請貼。

    詠童低首看著那張陸曉生交給她的個展請帖,也不知道究竟該不該在這時再去緬懷,或是去看看他如今的現實生活是如何,她總覺得自己如果再接近他一點,她可能就又會再迷失自己一回,可是若不去看,她又將不知道,這些年來,她的等待成全了他什麼。

    身旁的設計師,不知是何時離開的,當她回過神來時,她已經照著帖子上頭藝廊的地址坐車過去,當迎面而來的冷氣拂去她一身的雨濕時,她仰首看著會場中一盞盞各色的綵燈,與燈下那一座座斑斕晶瑩的琉璃。

    參觀的人群在她的身邊來來去去,過了許久後,她終於挪動腳步,前去一探陸曉生費盡心力打造的完美,與他這些年來的內心世界。

    穿竄過她眼中的,或許繁華、或許絢爛,也有的就只是一夜苦思後的所得,在經過他親手鑄造雕塑出後,另一片她尚未碰觸過的天地靜呈在她的面前,就在這時,會場中,唯一一個沒有標示價格的作品,一朵以琉璃鑄成的紅色花朵,不經意地入侵她的眼簾。

    穿過人群,那朵罌粟,就這麼佇立在角落裡凝視著她,鮮妍的花瓣在燈光下紅艷地盛綻,透視著她心中最不願憶起的脆弱。

    在走向它的在那一瞬間,在她記憶中,所有曾與陸曉生一塊擁有的過去霎時復活,一幕幕在她眼前重現,她像是被外頭的雨絲淋醒般,終於明白在她心底,那個她始終都不願透視的事實。

    不管走了多遠,或是過了多久,只要她的心還留在原地,還是留在心房陷落在愛情裡的那一年,她就哪都不能走,只能像是守信南歸的雁鳥,哪怕路遙千里,在冬日來臨前,她還是得振翅飛回溫暖的南方。

    那一夜,綿綿細雨籠罩住了整座台北城,就像十七歲離別的夏夜。

    同樣的這夜,春末的富良野,夜晚的天際,澄淨得像是經過雨絲洗過,天空的星子明亮如舊。

    舟車勞頓過後,返回繼父舊宅的陸曉生,坐在廊上看著這片在他年少那一段日子裡,總是在他最需要撫慰時陪伴在他身旁的花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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