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荼謎
睿喬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這樣,他不說,因為他早已經習慣了沉默;他不想解釋太多,因為他的解釋往往對事情沒有幫助,久了他也不想多說,他已經忘記了該怎樣為自己辯解,就像現在,他不會對均劭說他愛他愛到怕自己多說了什麼會讓他生氣,所以什麼都不敢說,可是沉默的自己還是惹他生氣了。
睿喬抿著唇,別過頭去不讓均劭看見他發紅的眼眶,啞聲說著:「我知道我被動,可是你也從來沒有對我說清楚。」
太多的委屈,只化成這短短的兩句話,心酸的滋味只有自己才知道。
均劭轉身走出他的房間,臨去之前留下一句:「我們都需要冷靜一下。」
門關起來之後,睿喬用力地搥著床發洩,咬著唇死命不讓自己掉眼淚。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因為自己太悶、太不懂得表達心情,均劭跟自己不一樣,他天生就是那麼耀眼俊秀,他是那麼好的一個男孩子,他值得「正常」的女孩子陪他一起生活在陽光下。如果讓其它人發現他們兩人在一起,會毀了他的未來,同性戀三個字太沉重,他自己背就夠了!或許他們真的從來沒有認識過對方,只是依照自己想像的樣子去相處,他什麼都不曉得,什麼都亂了!
他好難過,全身上下都悶得快要爆炸,好痛好痛!心臟糾痛到沒有辦法呼吸,他好愛他,怎麼辦?可是他走了,「冷靜」是該要冷靜多久?他的雙手扭著床單,任由均劭的味道佔據了他的身體、他的呼吸,讓淚水的味道麻痺身心。痛到了極點就會麻木,是不是非要這樣彼此傷害才能證明彼此相愛?被均劭的話傷害了,那一瞬間他也懷疑起自己到底有沒有認識過他?為什麼他的眼神可以那麼冷酷殘忍?就算彼此陌生也會被深深地傷害嗎?他不懂愛情,卻在這一剎那發現愛情竟然是這麼殘酷的東西。
隔壁房間的均劭也沒好過到哪裡去,一樣悶。
「愛你愈久我愈被動……是你讓我的心慢慢退縮退到你看不見的角落……是你讓我的心失去自由卻再也沒有勇氣放縱,沒有勇氣放縱……」均劭在自己的房間輕輕哼著歌,突然覺得自己很心酸,哼著哼著眼淚差一點就掉下來。
靠!媽的!他不過就是要一個確切的名份而已嘛!他真的很怕有一天他們兩人被公開,睿喬像這樣什麼都不說,其它人幫他否認,他就默默接受了,那他會難過死!他有勇氣面對一切,可是只有他一個人的堅持未免太薄弱,他只是要睿喬的一句話,只要他說愛他,他可以為他生為他死,就算為他去練投蹲捕他都無所謂,可是他什麼都不說,他會感覺自己像笨蛋一樣一頭熱。
「該死!都是廣森鷹跟陳群恩!」捨不得罵睿喬龜毛,他只好遷怒別人。
均劭自己也清楚兩人的個性本來就不同,問題早就存在很久,這次的事件只是個引爆點,他們遲早要面對。或許……他們兩人都太倔強了,嘴巴也很硬,抵死都不說一句「我愛你」,直到現在問題爆出來,兩人才發現什麼都做了卻沒有一句確切的承諾,只能隔著牆壁猜測對方現在在想什麼。
「愛真的需要勇氣,來面對流言蜚語,只要你一個眼神肯定,我的愛就有意義……」繼續哼著梁靜茹的「勇氣」,均劭很想直接衝過去問隔壁的龜毛喬,他到底有沒有愛他愛到足夠面對這個社會的眼光?如果沒有這樣的決心,他的愛情就沒有意義。
隔著一堵牆,均劭跟睿喬兩人各自在自己的房間沉默了一會兒十然後同時抬頭對著牆壁低聲說了一句--「我愛你。」,可是誰都沒有聽到對方的聲音,隔著一堵牆的「我愛你」已經失去意義,他們只是在各自的房間裡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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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蔡,你是怎樣?怎麼眼睛腫得跟麵包一樣?還有血絲,哇靠!還滿像草莓果醬麵包的。」睿喬一踏進去練習場,阿浪就忍不住大聲嚷嚷。
「沒事。」睿喬悶悶的,逕自把東西放在椅子上準備練球。
「吵架了喔?」勇仔在旁邊修指甲,閒閒地說著風涼話。不要怪他沒血沒淚沒同情心,因為他剛剛差點被均劭的球打到,均劭今天也一樣火大,雙眼佈滿血絲。
「吵架喔?啊就大聲譙一譙,互罵個十分鐘就沒事了!」心直口快的蝙蝠很直接地反應出自己的想法,卻沒想到事情如果那麼簡單就不會天天有社會新聞報導有人吵架互砍。
「我去練球。」睿喬不想再多說什麼,自己走到練習場上開始跑步熱身,他在練習場的操場上跑步,而均劭在操場中央的草地上練球,兩人誰也沒看誰。
場邊的隊友看他們兩人的樣子,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吵架了!一旁的小明在筆記本上迅速畫下一隻怒氣衝天的猴子跟一個生氣的小男孩,兩人背對背,誰也不理誰,一旁散落幾顆被怒火烤焦的棒球。
睿喬跑了操場十圈以後,開始練投,愈練手勁愈強,也不管自己到--投了幾球,就是一直投,站在場邊的他眼前只剩下手中的球,他用力地丟,豁出全身的力量投注在球上,所謂的投手就是把靈魂與力量都灌輸在球上,掌握球的速度與方向,以球為名的鬥魂就是他唯一的信念。
真的那麼專注在球上嗎?他眼底的悲傷說明了他的心情很混亂,即使控球很好、球速很驚人,他仍是憑著本能在投球,他根本不曉得自己的身體在做什麼,只是靠著反射性動作在投球。
直到場邊的投手教練發現不對勁,走過來看著他,睿喬就這樣毫無預警地蹲在場邊,低著頭不說話,教練轉頭問陪他練球的練習生:「他投了幾球?」
「兩百八十七球。」顫抖的聲音說出驚人的答案。
蹲在場邊的睿喬筋疲力盡,汗水不停滴在沙上上,他的聲音沙啞無力,輕輕地呢喃:「我的肩膀很酸痛。」
倔強的投手從不喊苦,可是連他自己都說出自己有問題時,代表問題已經很大條!投手教練當機立斷,對著休息室喊:「醫生!擔架給我駛過來!」
均劭比隊醫還要更快地衝了過來,蹲在睿喬身邊問:「怎麼了?」
一臉痛苦的睿喬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讓隊醫扶著上車到醫院。
第八章
「他是什麼狀況?」投手教練焦急地走來走去,坐在病床上的睿喬沒有表情,任由一旁的醫生為他診斷。
「很多投手從小到大都面臨一個問題,叫做使用過度,不管再好的東西用太凶肯定會損傷,他就是這種例子。」醫生敲敲他的肩膀,扶了一下眼鏡說:「用太多了,會壞掉!」
「密集出賽加上休息不夠,然後小蔡悶著什麼都不說,酸痛當家常便飯……那就是說要長期休息了嗎?」投手教練一邊自言自語碎碎念,一邊已經想著該怎樣向球團交代,畢竟對球團來說,一個球員就像是一樣商品,如果無法使用就是球團的損失。
再完美的商品一旦不能使用,就沒有價值。
「那他現在的狀況呢?需要休息多久?」
醫生皺眉搖搖頭:「他需要再進一步檢查,以他現在的狀況來講,有可能是輕微的肌肉酸痛,一兩個禮拜後就像一尾活龍;也有可能是長期累積的疲勞造成運動傷害,這個就需要好幾個月甚至幾年的時間復健,最糟糕的狀況甚至需要開刀。」
「他是完全不能投球嗎?要多久?」投手教練眼神很焦急,睿喬卻面無表情。或許是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幾乎每個運動員都會遇上這樣的一天,真正發生的時候,他反而沒有什麼感覺。
醫生回頭看他:「明天過來做檢查,結果出來以後才能知道他的狀況。」中年白髮的高大醫生深深地看著睿喬,對著他說:「發生問題的不只是你的身體,有些情緒你要學著宣洩,運動員的生命就那麼短暫而已,要好好照顧自己。」
「嗯。」應了一聲當作回答,睿喬起身往門外走,一打開門就看見均劭站在門邊,一時之間他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看著對方。
「怎麼了?」均劭畢竟還是關心他的傷勢,率先開口問。
睿喬答了一句:「沒事。」就往外走。
隨後走出來的投手教練看著他的背影,無奈地對著均劭苦笑:「狀況不好,明天他會再過來檢查。」
均劭望著睿喬寂寞而倔強的背影,想起了他曾經說過他是用生命在投球,他覺得自己是在燃燒生命。那時候他的眼睛裡有著不甘心的光彩,卻又帶著認命的悲哀。運動員的生命就是這樣,燦爛瞬間卻寂寞一生,沒有人逃得掉,他們都在這樣的命運裡等待未知的傷害前來,不管再怎麼努力也敵不過歲月的殘酷,早就知道卻還是飛蛾撲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