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心如
她一震。
「我……奴婢一向習慣說真話,但不知真話竟會要了奴婢的腦袋,難道王府裡不許說真話?那……奴婢的小腦袋的確遲早難保。」她果真憂慮起來。
「你……」他笑了,為她的坦白直率。
德焱的喜怒無常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王府就缺少你這樣的人。」他歎道:「可不知對你來說是福還是禍?」
她茫茫然,無言以對。
他又歎了口氣,像個小大人似的。
「看在你的確無知,又為我做了這些愚蠢事,我就奉勸你一句,多做事少說話,或許你的小腦袋瓜還能在你的頸子上多擱些時日。」
她不服氣,開口聲明,「這一切確實只是為了知恩圖報,與討好巴結無關,二貝勒為何一再曲解我的好意?」
他瞇眼瞅著她。
「又來了,再不分尊卑,就賞你兩耳刮子嘗嘗!」他威脅的說,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
她不懂得察言觀色,還想開口反駁。
「噓!」德焱制止了她,沉聲道:「有人來了!」
她駭然,噤若寒蟬。
「還不快去躲起來!」他趕緊催促。
她這才連忙收拾地上的飯菜,倉皇的逃去躲藏,剛藏匿好身子,大氣還沒喘過來,宗祠的門就被推開。
「咿呀!」
那聲響牽動他們的心跳,隨著來人的步伐接近,速度直線向上攀升。
「怎麼,還想不清楚?還是不肯認錯?」
是聶親王。她雖然身在暗處,卻由聲音立即辨認出他的身份。
她屏氣凝神,靜靜聽著他們父子交談。
等待許久,德焱始終不說話,聶親王長歎一口氣,無奈的說:「你的倔強脾氣,正是我最大的憂慮,為什麼你就不能順從一點,叫我不必再為你擔心煩憂?」
「那是因為阿瑪不公平。孩兒不懂,自己明明沒錯,為何還要認錯?」德焱昂首朗聲說。
「這世間本來就沒有公平!」聶親王神情和語音都充滿憤怒,「你最大的錯就在於你始終認不清這一點!你必須要明白,你與德昊是不可能有相同的地位,雖然你們都是我的親生兒子,但是能繼承我王位的人,只有德昊。」
德焱握緊拳頭強調,「孩兒從未想過爭權奪位。」
「可你鋒芒太露,從小到大,哪一樣不比德昊優秀?」
德焱聞言,不禁苦笑。
「這難道也是孩兒的錯?」
「這不是誰的錯,但是,你的存在確實是德昊心中的一根刺。」
「孩兒不懂,即使阿瑪明知大哥有錯,也一味的袒護縱容,這對孩兒不但不公平,對大哥也絕無好處!孩兒不相信阿瑪會不明事理到如此不可理喻的地步!」
她環抱著食籃的身子微微一震。
怎麼德焱說出與她相同的話?就在不久前,他才斥責過她的大膽胡言,難道他就不怕自己的小腦袋搬家?
「放肆!」聶親王氣急敗壞的叫嚷,「你膽敢指責阿瑪的不是!虧你還讀過聖賢書,孝順父母、兄友弟恭這點道理你難道不懂?」
「德焱說的句句都是真話。」他傲然的說道:「聖賢書還教孩兒要明辨是非,為人正直坦蕩,德焱捫心自問無愧。」
「你……你……」聶親王瞠目結舌,氣憤難平,最後決絕的說:「你這孩子如此不受教,非逼著阿瑪把你送出府,縱使情非得已,阿瑪還是會狠下這個心!」
德焱聞言,不動如山,語調平淡的說:「阿瑪早有這個想法了,不是嗎?」
「你……」
聶親王一頓,哀歎連連。
「就是這個硬脾氣,你為什麼總是不肯改?難道說兩句好話,哄爹娘開心,真有這麼難嗎?」
「阿瑪……」
「算了!」聶親王搖頭擺手,「我知道這次確實讓你受了委屈,原想你能得到教訓學個乖,唉!看來是我過分奢望了。」
「阿瑪……」
「你不用再說了,阿瑪自知說不過你,你也不用繼續在這裡跪下去,我累了,該去歇息了。」聶親王自顧自的說道,轉身離去。
等宗祠完全靜下來,她才從藏身處爬了出來,看見德焱還跪在那裡,她緩緩走過去。
「二貝勒……」
「肚子還真的餓了。」德焱突然開口說,然後從她手中取過食籃,拿出裡面的飯菜吃起來。
她見了,竟為他感到食不知味,心一酸,淚滑了下來。
啜泣聲驚動了他,他抬起頭,見她臉上兩行清淚,愣了愣,跟著皺起眉頭,不悅的罵道:「笨蛋,你哭什麼!」
「我自小沒爹娘疼愛,總羨慕別人有爹娘,可現在我明白,有爹娘也不一定可以得到疼愛。」
她彷彿說中了他的心事,他迅即撇開頭,背著她,用手臂使勁抹臉。她知道他哭了,也不說穿。
「你叫什麼名字?」德焱轉移話題。
「本名皓慈,但犯了三郡主浩雲的名諱,所以管事嬤嬤就做主改了名,叫小慈。」
「這管事嬤嬤真多事,好好的名字偏叫她瞎改一通。」跟著,他又問:「今年多大了?」
「過了年滿十二。」
「十二,比我還小三歲,可你說起話來頭頭是道,知書達禮,不像是低下人家出身。」
「不瞞二貝勒,皓慈的祖父顧崇廉在生前是位儒學家。」
「顧崇廉,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德焱想了一下,隨即明白的說:「莫非他就是當年朝廷任命的漢臣之一?」
皓慈點了點頭。
「有關顧學士的事,我曾聽阿瑪提起過,據說他私藏前朝書卷而招罪,府邸被封,被判流放,但臨行前就因病過世,為此朝廷還網開一面,饒恕顧學士的家人免於流放。」
德焱看著她。
「怎麼你會淪落至此?」
「那都是我小時候的事了。」皓慈喃喃的說:「自我有記憶以來,見父親總是鬱鬱寡歡,有志難伸,幾年前他便抑鬱而終,我娘沒多久也改嫁了,她把我留在娘家過生活,可日子一久,終被親戚們嫌棄,娘又顧不得我,我便自願入王府為婢。」
「這太委屈你了,好歹你也是大學士之後。」
她笑著搖頭。「只怕說出來,辱沒了先人的顏面。」
「我……我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我知道。」她接口說:「打從你吃了我端來的飯菜,我就知道了。」
他們相視而笑。
「來,你也吃一點,反正我也吃不完。」他說,順勢餵了她一口。
就這樣,德焱認識了皓慈,兩人的情誼從此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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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聶親王果真下令,將德焱送到遠地的道觀,跟隨真人習心靜氣,這一去就是三年。
三年後,德焱回來,因為聶親王府出了大事。
這大事發生在皇族秋獵的時候,急功近利的德昊因一時大意竟然墜馬身亡,這變故也從此改變了德焱的一生。
德焱此時已年滿十八,正是精力旺盛的少年,身為王位唯一的繼承人,意氣風發自不同於往日,不僅聶親王重新看重這個兒子,王府上下也無一不對德焱奉承巴結。
然而過去三年,德焱變得更加冷漠,性情難以捉摸,好比德昊意外身故這件事,從王府發喪到出殯,他的態度始終冷淡,彷彿身為局外人。
不明白的人,以為他們兄弟不親,明白的人,以為德焱對於德昊當年得寵時的種種橫行始終耿耿於懷。眾人私下傳著各種匪夷所思的流言,德焱一概置之不理,繼續以冷漠相對。
直到這夜,德焱私下來到宗祠,被一個小奴婢給發現。
「三更半夜,你鬼鬼祟祟在這裡做什麼?」他先發制人,態度不可一世。
「奴婢負責打掃宗祠,本來就在這裡。」
「大膽!」德焱喝斥,「你什麼身份,敢用不敬的語氣對我說話?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嗎?」
「知道,是二貝勒……」
「胡說,王府就只有一位貝勒爺,你膽敢稱呼我為二貝勒,想是活得不耐煩了!」
她低下頭,默然不語。
他斜睨著她。「知道錯了嗎?」
她昂首,倔強的說:「奴婢沒錯,為什麼要認錯?」
「放肆!」
「啪!」
德焱狠狠賞了她一耳光,疾言厲色的說:「你是誰?誰給你天大的膽子,敢這樣恣意妄為!若不把你這無法無天的小奴才逐出王府,枉我身為堂堂的貝勒爺!
她看著他,竟笑了。
「原來血脈果真是相傳的。」她喃喃自語。
「你說什麼?」他怒斥。這奴才居然還笑得出來,再沒見過比她更不知死活的傢伙了!
「還記得三年前,同樣的深夜,就在這裡,有位父親強迫沒有犯錯的兒子認錯,那兒子倔強不肯屈服,遭到強制送進道觀修身養性的命運。而現在這兒子也同他父親一樣不明事理,為了虛有其表的聲名,和一個小小的奴才過不去。」
德焱愣住了。「你是……」
「難怪貝勒爺不記得,皓慈不過是個奴才罷了。」她接口直言。
往日之情,重新浮現。
還記得離開王府之前,與皓慈度過的歡欣時光,日子雖短,卻是德焱最美好的回憶,也曾撫慰三年中無數個艱苦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