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有……,趕緊想,還有什麼話題能留住她?「做餅的事情,替我保密。」
君子遠庖廚,半夜偷溜進御膳房的事情,若是傳揚出去,太師傅不念一個時辰的「太祖訓」給他聽才怪。
「好。」顧紫衣應得乾脆。心裡卻打著如意算盤,若他不能做餅,她便沒的再吃,這等損人不利己的傻事豈可做。
「還有呢?」
「為什麼喜歡晚上遊逛?」
「這是問題。」顧紫衣提醒,「我答應聽你說話,沒有答應回答問題。如果你沒有別的話說,那我真的要走了。」
「有!」就算找不出能留住她的話來,至少還有能留住她的——餅!
眼看他從懷裡又摸出一個油紙包來,顧紫衣真的好想、好想飛過去一腳,踹掉他那一臉得意。
可是……真的很香。
顧紫衣又一次屈服,呃,顧紫衣從來不認為服從味覺欲求會是屈服,食色性也,那是順應自然。
如果旁邊沒有人用奇怪的目光盯著她的話,就更完美了。
「你很寂寞。」
「我不。」反應迅速得超乎尋常,「你才寂寞呢!」
按照顧紫衣的說話習慣,即便是一句謊話,她也說得慢條斯理、從容不迫。像這樣槍白似的回答,除非是自己也騙不過主的謊言,「是嗎?」
又來了,那種眼神又來了。
「也對,你有七個姐姐呢!」還好,這次只是一瞬間,慕容幸已經換了很輕鬆的神情,讓剛從惱羞成怒邊緣回來的顧紫衣,獨自透一口氣,六個姐姐,一個妹妹,不過這也不要緊啦。不理。
「不像我,一個兄弟姐妹也沒有。」
這關她什麼事?仍然不理。
「從小就只有一個人,很孤單。」
宮裡有幾千宮女太監圍苦轉呢。還是不理。
「如果有人從屋頂扔一片瓦下去,剛好砸到了別人,那個被砸到的人會怎樣反應?」
如果沒有被砸暈,當然會發飆,什麼白癡問題?繼續不理。
「可是我小時候如果這樣做,那個被砸到的人會說:太子殿下,我的傷是自己擰的。明明是我做的,可是他們卻都堅持這樣說。我周圍的人就是這樣,所以我很孤單。」
聽起來好像是有一點。
「以前我對這種事很生氣,可是我現在倒明白了。他們即使被戳破了,也要繼續說謊,是為了保護他們自己。」慕容幸慢慢地轉過來,看昔她,「因為他們害怕,怕受到責備,怕受到傷害,他們感到危險。」
沉默。
異樣的氣氛微微振蕩於兩人之間。
慕容幸的眼神,變得極深,極深……
「還有餅嗎?」
「呃?」突然的一句,讓慕容幸一時不知該怎麼接話。
習慣性的完美笑容勻稱爬上顧紫衣的臉龐,「沒有?那我就走羅……
卻走兩步又停,「那個,慈寧宮在哪裡?」
慕容幸笑笑,向西指,後宮女主人一言不發地凌空而文,嚮導再次被視若無睹。
她又逃了。
慕容幸的嘴角勾起一道弧線,眼裡卻是並不相稱的深思神情。
是不是,操之過急?
看得出采,她很聰明。
聰明的人,往往比一般人更為敏感,也就更不容易得到所謂的安全感。
他曾經疑惑過,一個人怎麼可能在白天和晚上,判若兩人?現在想來,也沒有什麼奇怪;她始終在保護自己,只是方式略有不同。白天她裝笑、裝端莊、裝無辜,就像躲進一座厚厚的城牆,不讓別人看見真實的自己:晚上她出城來透氣,卻又敏感得像一隻小免子,略有風吹草動,就遠遠地躲開了。
會躲多久?慕容幸玩味地想著。
不是不著急,但那個外表不到底是出乎意料的堅強,還是一碰就碎的脆弱?在沒有弄清楚之前,他不想太冒險。
第三章
清晨,霧氣還未全散盡,淡淡的陽光照著都城的大街小巷。有經驗的人都知道這天會很熱,但此時還保留著一絲清涼。徐徐輕風,搖動著路兩旁鬱鬱蔥蔥的槐楊樹。
宮城南面的大街,今天要比往常冷清些。雖然擺攤的商人、沿街叫賣的小販,仍按時開始做起生意,但逛街的人卻少了許多。原因嘛,看一看家家門前掛起的菖蒲、艾草,聞一閒空氣中瀰漫的檸子香就知道今天是端午節。午後曲江上有賽龍舟,太平盛世,這是一年裡最熱鬧的事情之一了,雖然時候還早,不過性急的人早早都去佔了位置。商販們也有些心猿意馬,熟識的湊在一起討論,打算早些收工。
這時,一陣馬蹄聲響,噠噠噠地逼近,聽來甚有氣勢。
行人紛紛回過頭看,見三十多匹駿馬,馬上端坐著金刀皂衣的侍衛,簇擁著中間一輛金轄車,看方向是從皇城含光門出來的。看這輛車的烏輪、朱軾,垂著鵝黃千層羽紗的車幔,四角還懸著金鈴,一路叮叮噹噹。好大的派頭!
路人迅速地讓出一條道路,讓這大隊人馬過去。
隱隱地,可以聽見車裡有女子說話的聲音……
「太后,這樣不太好吧?」翠兒用怯生生的聲音第二十八遍提出同樣的疑問。
正襟危坐的太后用泰然自若的語氣,第二十八遍說出同樣的答案:「有什麼不好?今天可也是女兒節。」
說得也是,端午亦是女兒節,出嫁女兒歸寧的日子,憑什麼不許太后回娘家?所以,這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到哪裡都可以說得通的正經理由。
不過,太后要真的是像看起來那麼理直氣壯,又何必偷跑出來呢?當然,如果這麼跟太后說,她是絕對下承認的,她明明是大模力樣從宮裡出來的嘛。只不過,在她走到宮門之前,誰也不知道她打算要做什麼。等她跟宮門侍衛說「我要出宮」的時候,侍衛臉都綠了。去告訴皇上吧,皇上這會兒正在上朝,而且散朝之後,還要在端午祭典上當擺設,沒有兩個時辰不可能離開太極殿,太后又在面前逼視著,可憐的侍衛只得答應。所以說,翠兒才不相信太后不是故意挑了這麼個時候。
故意就故意吧。顧紫衣此刻心情一片大好,什麼別的事也不放在心裡。進宮大半年,雖然過得滿道遙自在,可是偶爾也有些煩悶。所以,還是想出宮散散心,畢竟,在那個走到哪裡看起來都差不多的宮中住得也有些膩了。
本來,她是打算哪天夜裡偷偷溜出去玩玩就好,可是,從來沒能在夜裡正確找到過宮牆的位置也就算了,加上自從在四月裡不小心踩進了蔥油餅陷阱,到如今非但沒能出來,似乎還越陷越深……
現在只要每天半夜她一離開慈寧宮,一定有個陰魂不散的聲音,又驚又喜地說道:「哎呀,好巧呀!
巧?才怪。
她絕對相信慕容幸是守株待免來著,只不過蔥油餅,還有最近換的各種改良點心的香氣四溢,也就心照不宜地不予揭穿了。
倘若只是每晚聊聊天,就能每天吃美味點心的話,也不算多麼吃虧的事情。而且,慕容幸也沒有再說過那天的話,只是天文地理地亂扯。憑良心說,他還真是挺會扯的。所以,原本也沒有什麼可抱怨的『如果……他不是老用那種古怪的眼神看她的話。
那種眼神,真的,很煩人。
總讓她覺得,自己就好像一隻小蟲子,一步步走進了蜘蛛布下的網裡,抽身須早。
但無奈點心的確好吃。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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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行路過嘉門大街,遠遠地可以看見有一座豪華的府邸,此別人家足足高出一倍的圍牆,今這座府邸在一片廣廈中格外顯眼,遣便是鎮南大將軍府了。顧府造這麼高的圍牆絕非為了炫耀權勢,相信家裡若也有一個如花似玉韻夫人,外加八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且個個會飛簷走壁,必能體會這人家的一片苦心。
太后的車駕在門口停了下來,大門一開,轄車壓過搭在門檻上的木鞍橋,直接駛了進去,侍衛們就都給晾在門外了。
當然,太后的安全是不必擔心的,天下若有一個地方防衛比皇宮還要森嚴,那就是鎮南大將軍府。原因無他,為了對付八個精力過剩武藝不凡的小姐,顧府上上下下,哪怕一個廚娘都早已經練就一身金剛不壞的高超功夫。
車駛到中庭門口停下,翠兒跳下車,攙著太后下車。
大燕朝太后的風範真不是吹的,只見:雲鬢峨峨,步搖閃閃,廣袖飄飄,裙裾輕拽,目不斜視,足下無聲,步態莊重……
剛好走下台階的顱揚,正看見女兒恍若雲端仙子一般,緩緩朝自己走來,頓時激動得老淚縱橫……
爹爹——」
「女兒——」
多麼父女情深的呼喚!感動得翠兒在一旁也鼻子酸酸,直想要擦眼睛。父女倆互相凝視,漸漸走近……走近……眼看就是一場久別重逢的感人戲碼傾情上演——如果院子裡不是剛好種了一棵枝繁葉茂的桑樹,而且不巧此時正是桑椹結果時節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