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楊詠清
「說的像真的一樣!」欣然啐道。卻見家樹笑而不語,只是一個勁地看著她,她倏地心慌,只好猛低頭喝茶。
「明娟怎麼還沒來啊?」芳枝心急地問女兒。
話才說完,明娟就出現在門口,穿著白衣的她,看得出是經過精心打扮過的。
芳枝非常高興,忙著招呼道:「來來來!明娟,這邊坐。幾天不見,你好像胖了點?聽說最近每天在家裡大掃除?這麼能幹啊?」她一面說,一面瞄了家樹一眼。
謝亦洋在桌下踢踢妻子,想暗示她而說道:「好啦!這些話別說了!家樹他……」
「爸!」家樹急急打斷父親:「看戲的時候要安靜,話說太多不太好喔!」家琪、欣然面面相覷,深覺話中有異。
侍者端菜進來,家樹故意撞到他的手肘,讓盤裡的肉汁灑在明娟的白衣上。
年輕的侍者馬上道歉,但朗娟卻柳眉倒豎,尖聲說道:「我從法國帶回來的──」才剛要發作,她忽地瞥見欣然正誇張地深呼吸,心領神悟後,硬將怒容擠成笑容說道:「沒關係,反正……反正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欣然放下心,對明娟點頭。
芳枝幫忙擦拭明娟衣上污漬,還特別稱讚道:「看明娟的修養多好啊!」
家樹取餐巾掩住笑容說:「明娟不止修養好,還有一項絕技。」
「什麼絕技?」家琪好奇地問。
謝亦洋忽然大咳起來。芳枝幹脆用毛巾掩住地的嘴,想注意聽家樹說話。
「她用左手寫字也寫得很好,簡直跟欣然的筆跡一模一樣呢!」
明娟、欣然聞言色變。家琪猶自不解,還繼續問:「真的嗎?我怎麼不知道?」明娟轉頭看著欣然,眼神充滿了懷疑、惱怒與困惑。欣然這時霍地站起,不顧眾人的呼喊直直朝門外衝去。
家樹雖然隨後追出,然而,當他跑出餐廳時,卻見欣然已坐上出租車揚長而去。
欣然慌亂地在家收拾行李,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搞成這樣。
「想逃啊?」
聞聲一驚,她抬頭見家樹正倚著門凝視著她,似笑非笑。
欣然不理會,逕自加快速度收拾。
「你不覺得,還沒有給我一個解釋嗎?」家樹緊逼問道。
欣然不敢看他,只得停下動作,深深吸一口氣就丟下手裡的衣服,奪門而出。家樹呼喚著她,並隨後追去,但只是跟在後面與她保持一段距離。
欣然怒氣沖沖,走著、走著停下腳步,轉身對家樹吼道:「你跟著我幹嘛!」家樹嚇了一跳。欣然又轉身繼續往前走。家樹笑笑趕上欣然身旁,柔聲道:「我又沒有怪你,你跑什麼?」
「你是怎麼知道的?」欣然瞪大眼睛直視著他問。
「……鳥,是天上的魚,快樂地在白雲中間游來游去……」家樹悠閒地笑著說。
欣然一怔,說:「我的筆記本?」
家樹認真地注視她的眼眸說:「對不起,那三封傳真,我讀太多遍了……
筆跡實在看得太熟稔了!」
「原來那天你就知道了,為什麼不早講?」欣然頹喪地坐在石凳上。
「現在不就講了嗎?」家樹柔聲答道。
「可是你故意講那些話……這些天來騙得我們團團轉!」
「不公平喔!我被你們騙得團團轉,可有一個月了吧?」
「我……我不是故意的……」欣然辭窮地辯解著。
家樹點點頭,安慰她:「我瞭解,你只是受人之托,反正我以後幸不幸福,也不關你的事嘛!對不對?」
「不是!我……」欣然無言以對,懊惱地站起身。
「好!都算我的錯!反正我要回台中了,再也不要看到你們了!」欣然轉身想走。
家樹抓住她的手臂問:「等等!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家樹掏出一張皺皺的稿紙,繼續說道:「『思念誠然痛苦,但痛苦也不是沒有好處』……你寫這句話時,到底是對我、還是對丁志源?」
見欣然默不作聲,只是想掙脫被緊抓的手臂,家樹繼續質問她:「你總是喜歡逃!沒辦法面對丁志源,就逃到台北來;現在沒辦法面對我,又想逃回台中去,是不是?」
欣然愣愣地望著家樹,緩緩地流下淚來。家樹將她擁入懷裡,溫柔低語:
「不要再逃了,好不好?不要逃了……」
欣然哭了起來。他心疼得將她擁得更緊。
「我和你,明明可以挖到黃金,為什麼反而只要煤炭?……我想跟你在一起呀!你明不明白?」
「太遲了……」欣然掩臉低泣,有些恍惚地問道:「我們……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如果你問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什麼原因,恐怕我不能告訴你答案。我只知道,它確實是發生了。」家樹誠摯地望著欣然說道。
「可是,我並不像你以前女朋友那一型的……」
「傻瓜!真正愛上一個人,不是因為她是『那一型的』,而是因……她就是她。每個人都是獨特無法歸類的個體。我愛上你,也只因『你就是你』。
……你們以為把明娟刻意妝扮成『那一型』的,我就會愛上她。你們都錯了。我的確對以前的她念念不忘,但對你卻是不同的,我希望跟你生活在一起,希望讓你笑,讓你開心,這種希望愈來愈強烈,強烈到我願意做一切的努力,讓這個希望實現。」
欣然抬頭看著家樹說道:「可是,我從來沒想過……」
「你有沒有想過,看你寫的傳真信就知道了。我一遍一遍讀著那幾封信,一遍一遍讀到信裡的真誠和感情。我當時很驚訝,也很感動,沒想到明娟竟然如此深情,大概是我看錯她了。……等我發現原來信是你寫的,我才瞭解,那些話根本就是你內心想對我說的。別告訴我,你只是在寫作文而已!」
欣然越想越苦惱,一心只想避開家樹鍥而不捨的追問,便哀求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可不可以不要再說了,我也不要再想了……」
家樹托起她的臉說:「欣然,我們都不要再逃了,好嗎?」……
第六章
水瓶座的女人──只有真誠的情感才可能融化她的意志
「再不逃,就來不及了!」欣然苦惱地說。
「你要是逃跑,我會去追的,不管多遠,反正我有的是時間。」家樹信心十足地對著滿臉驚訝的欣然說道:「美國的大學沒再和我續聘了,所以我多的是時間來追你。最好是我們不用逃也不用追,誠實地面對自已的感覺。」
欣然極度頹喪地念著:「我說過,已經太遲了!大家本來是幫你介紹明娟的,你們一家人都喜歡她。要是知道我們的事,他們會怎麼想?不會覺得我在……監守自盜嗎?」
「那個人想什麼你都顧到了,就是沒顧到我在想什麼。哼……『監守自盜』?我又不是東西!」
欣然忽地抿嘴一笑:「對!你不是東西!」
家樹一怔,恍然大悟之後,便使勁地揉著她的頭髮,笑著罵道:「好啊你!說我不是東西!」
欣然笑著邊躲邊說:「是你自己說的!又不是我說的!」
「還笑!」家樹一手攬住她的腰,順勢摟她進懷裡,低聲呢喃:「我真的愛你,請你也勇敢地愛我吧!」
「大哥!」突然間,家琪、明娟出現在公園裡,欣然吃驚地掙脫家樹。
四人尷尬地沉默著,家琪假裝沒看見方纔那一幕,連忙說道:「媽剛才昏倒,送了急診,你知不知道?打電話四處找,都找不到你!」
家樹大驚,忙問:「怎麼會?現在怎麼樣?」
「媽這回病的不輕,你別再惹她生氣了。快跟我去醫院吧!」
家琪急拉著家樹就走,留下明娟深沉地望著欣然,欣然尷尬地避開了她的目光。
「說真的,我覺得自己夠聰明了,沒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外表越單純的人,心機反而越深。」明娟尖酸地繼續表示道:「老師?哼!這聲『老師』你還真沒讓我白叫,我總算是見識到你的厲害了!佩服!佩服!」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欣然怯怯然地回答。
「不懂?我可全都懂了!表面上你幫我得到家樹,其實自己老早就想要得到他了,對不對?所以在緊要關頭上,故意漏個破綻給他,讓他一氣之下,情勢一百八十度急轉彎,投入你的懷抱,『傳真』是你的預謀,沒錯吧?」
欣然聽得心驚不已,連忙試著解釋道:「為什麼要這樣誤會我?那天在店裡,不是你自己沒空,才直接用我的稿子傳過去的嗎?」
「是!而且謝伯伯也說了,是家樹自己發現到你的筆跡。我知道,你就是逮住這個機會,故意讓他看見的。」明娟氣急敗壞地厲聲道。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欣然滿心著急地說明。
明娟冷笑著說:「那……剛才你們做了什麼?……親親熱熱、有說有笑的,還說你跟他沒什麼!枉費我這麼相信你,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認識你們的這段日子,是我這二十幾年來,最快樂的時光……」明娟說著說著,眼眶都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