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海藍
「大哥,別說了,人家都講得這般決絕了,你還白費力氣做什麼?」尉遲念儒不在意地一笑,「不過還是立下字據比較好,親兄弟明算帳嘛!」
用力深吸一口氣,尉遲聞儒轉身,抓起筆來,飛快地寫下書坊轉讓字據,簽上姓名。
尉遲念儒剛要抓起字據,卻被攔住。
「你、你不能反悔的!不然、不然……」想放幾句狠話,但在那雙冰冷鳳眼的凝視下,擠不出一字。
「拿阿棋的賣身契來。」他咬牙輕道。早知有這麼一天,當初他就該將阿棋的賣身契一把撕掉,而不是留著威脅阿棋學棋了!
「啊,好、好,給、給你。」尉遲念儒手忙腳亂地從懷中掏出一張泛黃的紙,塞給親弟,一把抓起書坊的轉讓字據,躲得遠遠的。
打開折疊的賣身契確認無誤之後,手一握一搓,便將紙一下子揉成碎屑,輕輕一揚,那張限制自由的薄紙,就此了無蹤影。
「從此之後,我尉遲聞儒,再也沒有什麼兄弟了!」冷而緩慢地講完,他再也不想看那些陌生的人一眼,便打開緊閉的房門,一步跨了出去,「而這尉遲府,我再也不會跨進一步。」
斷了吧!
至少,他還擁有他的阿棋。
拾眸望向窗邊,卻沒了那抹熟悉身影。
他一驚,立刻搜尋,在眼角逮住一抹愈行愈遠的身形後,不由勾起唇,縱身追了過去。
從此,尉遲府中,再也沒有了三公子……
難得的嚴冬暖陽,難得的風和日麗。街上擁擠的人潮,兩側堆滿各色年貨的小攤,不斷飄進鼻孔的食物香氣,不絕於耳的笑聲呼喚……
她卻沒了好心情,只冷著臉,目不斜視、一聲不吭地大步向前。
「阿棋!」
她理也不理,只伸手一揮,格開拉她的大掌,繼續走她的路。
「阿棋。」
再用力一揮手,將扯她手臂的大掌又一下子揮開,頭也不肯回。
「阿棋——」
她索性用手搗住雙耳,看也不看賴在她身邊的笑臉,板著圓臉,逕自前行。
「阿棋!」
挫敗地歎一口氣,尉遲聞儒顧不得旁人側目,雙臂一擁,將那小小的身子緊緊攬進懷中,運起輕功,尋了一個方向便快速地飛身而去。
耳旁呼嘯而過的風聲,眼前不斷倒退而去的景色,身上緊擁的力道,鼻息問熟悉的氣息……她依舊無語,依然冷著圓臉,圓圓的杏眸微微斂起,遮掩住所有的心思。
他也不再說些什麼,只擁緊了懷問的圓潤身軀,雙眼專心於眼前的路徑,飛速地縱身前行。
他的阿棋今日真的生氣了。
他知道。
他的阿棋是因為他的緣故生氣了。
他明白。
唉,早知如此,他便不該硬扯著阿棋陪他回主府一遭。
他更不該放任阿棋玩遊戲,且在玩出了感情之時,什麼也不說地便搶定了她花費了無數心血、用心經營的玩具。
最不應該的是,他將她心愛的玩具,丟給了她非常討厭的人。
這次,他的阿棋真的生氣了。
而這小女子發出的怒火,他不是很容易便能隨手撲滅的。
唉.真傷腦筋!
飛掠的身影,宛如流星,縱過人群,穿過街道,消失在無人的風景之一。
第七章
遠山連綿,覆滿了未消的積雪;近處松柏重重,阻隔了喧囂的塵世。身畔則是一彎不大的山泉,雖是嚴冬時節,卻依然流聲輕盈,淙淙之聲不絕於耳。
記得那年春遊,他一時興起,便背著她奔馳於叢林山谷之間,玩起探險的遊戲。無意之間,便發現了這麼一處無人踏過的小小地方……
「尉遲,這裡算不算是咱們的地盤啊?」玩得興起,阿棋笑意盈盈地問。
「咱們發現的,自然算是咱們的了。」他笑答。
「那好,咱們約定好喔!若是哪一天你惹我生氣了,你便要帶我來這裡。」彎身,素手滑進泉問,阿棋眨一眨圓圓的杏眸。
「為什麼是我惹你生氣了才能來?」他十分不解。
「因為啊——」她笑咪咪地招招手,要他近前來。
他不疑有他,踱到她身前,背對著一彎山泉,笑著彎下腰,聽她說些什麼理由。
「因為啊——」阿棋笑咪咪地,雙手卻趁他不備,用力一推,「因為你變成落湯雞的樣子,好可笑哦!」
撲通一聲,他一下子倒躺進溪中,果真成了一隻落湯雞,滑稽的樣子惹得泉邊的她哈哈大笑個不停。
那一天是初春,天氣尚寒,他落入水中全身濕透,幸好身體強壯,倒沒什麼事。而她,則因為笑過頭,肚子痛了好幾日。
而今……他和她又站在這裡了。
他依然站在她身前,背對那彎山泉,微彎下腰,等她出氣。
只是,等了一炷香時間,那圓圓的臉還是板得緊緊的,杏眸別向一旁的山石,理也不理他。
「阿棋,不生氣啦?」他笑著逗她,「阿棋心地真好,捨不得我掉下水著涼是不是?」
冷冷地哼一聲,他身前的人兒索性跨幾步,甩開他,恨恨坐到一塊山石上,繼續生悶氣。
「阿棋——」他喚得可憐兮兮,如牛皮糖一樣地黏過去,「不要生我氣了好不好?你總得給我一個道歉的機會吧?」
石上的人兒埋著頭,看也不看他一眼。
「阿棋。」他不氣不餒地再喚,「阿棋……」
「煩死人啦!」實在忍受不了耳旁喋喋不休的死纏賴打,被喊煩了的人兒用力磨一磨銀牙,「你要再煩我,我——」
「阿棋怎麼樣啊?」總算他的阿棋肯對他開口了,尉遲聞儒風眼笑彎彎地問。
「我、我咬死你!」恨恨地怒瞪他一眼,阿棋放出狠話。
「好哇!阿棋想咬我哪裡?是手呢?還是——」結實的大掌在阿棋眼前晃一晃,笑著將俊臉也大方地靠過來,任君選擇。
阿棋氣極,索性拽過他亂晃的大掌,尖尖的犬牙一磨,真的用力地咬上了他的掌間。
他……他怎能不顧她的感受,隨隨便便將耗了她數年心血的書坊轉手他人!他怎麼可以想也不想自己的狀況,就將賴以維生的生計來源隨手拋開!
他怎能——唇齒問淡淡的鹹味,讓她不由得鬆了咬勁,抬眸望去,蹲在眼前的人含著笑,一雙細長的鳳眼裡滿是包容以及縱容的寵愛。
「算了。」嘟一嘟紅唇,她心有不甘地甩開他依舊擱在她唇前的大手,免得後悔或者……心疼。
「不氣了?」將冰涼素手輕輕握進自己掌問,尉遲聞儒跪坐在阿棋身前,歎笑道:「害我提心吊膽了半天。」他以為她不會輕易便放過他呢!
「您是誰呀?您是『言而有信』的大丈夫,是小小奴婢的大主子,誰那麼幸運,能讓您提心吊膽呀?」
翻一枚白眼送他,阿棋小聲嘲弄他:「自己以後有沒有飯吃都不操心了,還提什麼心吊什麼膽呀?」嘲弄到最後,她還心有不甘地重重哼上一聲,以示不滿、不滿至極。
「好了,氣了半天,原來是擔心以後吃不到棋子糕了呀!」
搖搖頭,他湊近那張氣紅了的圓臉,輕輕吻上一口,在她的怒瞪之下又趕緊後退。
「放心,餓不著你的。」她可是他小心擁著的寶,怎忍心讓她受苦?
「哦?敢問這位公子,您一無家產,二無養家餬口的才能,連自個兒的肚子都餵不飽,又拿什麼來餵我們這些閒人呀?」
他不會忘了吧?搬出尉遲王府這幾年,他們可全指望著五問書坊來餬口的哦!
還有,這書坊一直是她在打理,他對什麼經商可是一竅不通的!
「我們可比不上您,只看幾枚棋子便能不餓。」
「油嘴滑舌。」尉遲聞儒笑著再搖一搖頭,「沒試過,你怎知我養你不起?」
「哦?那請問公子,您用什麼養呀?」哄她是三歲小孩嗎?
「你不是說了,用棋子啊!」他挑一挑濃眉,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試舉例以證之。」她吃定了他信口開河。
「小淘氣!」伸掌又捉回那只溜走的小手,尉遲聞儒將之緊緊握住,「你忘了?咱們小時候淘氣,偷溜出府尋找樂子——」
那一年,他不過十一歲多,那時從蘇州來了一名富商,恰巧喜歡圍棋,便在京城一處茶樓設下玲瓏棋局,懸賞千兩黃金,凡能破棋局者,賞金盡悉拿走。
那些時日,不知有多少人垂涎得紅了眼,不斷湧入的挑戰者幾乎擠垮那間茶樓。
千兩黃金哪!那意味著一個人三輩子也花不完的巨大財富啊!
他在無意中聽家中僕人提起,一時好奇心起,便偷偷帶了阿棋從後門溜出,也去那設了棋局的茶樓湊湊熱鬧。
結果……他自然解開了那局玲瓏棋局嘛!
「啊,對呀!」阿棋眼一亮地一拍手,可一下子又皺皺鼻,「不對、不對!我記得老爺沒準你收下賞錢。」
聞訊趕到的尉遲老爺,狠狠斥責了他一頓,令他將那千兩黃金又退還給了那蘇州富商。原因有二,一是尉遲家學棋不為錢財;二是……二是那千兩黃金是那富商所有的家產,若真拿走,富商便要去上吊跳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