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歐陽青
「都聽你的,大哥。」她閉上眼,享受這種靜謐,耳邊吆喝了聲,馬開始疾奔,但她一點也不怕,任心思騁馳天地之間,神遊物外。
「不知人間疾苦不好嗎?我只求自己當年沒涉足武林,不知恩怨情仇,也不用為天下人牽腸掛肚,煩擾於心。」他終究是受不了寂靜的那個,想要瞭解她心裡的想法,他說出自己的感受。
任緇衣靜默許久,才道,」大哥是希望與你共騎的人是蓮姑娘嗎?」
霎時他全身肌肉為之緊繃,」為什麼想問這個?」
「如果今天和大哥共騎的人是蓮姑娘,大哥就不會有遺憾了。」笑傲天下,睥睨世人,身旁是心愛的如花美眷,這才該是他的生活。
如今,造化弄人,他必須背負著對蓮姑娘的歉疚,還不得已的成為護送她東行的人,讓她對他好生抱歉。
「不知道,追究過去的事沒有意義。」蕭中塵的心情變得更差了,彷彿又聽到蓮兒那詛咒的聲音,真是一輩子揮不去的惡夢。
「對不起。」
他沉浸在自己的惡劣情緒中,乍聽到這個小小的聲音,他有些愕然,」緇衣,不要動不動就道歉,知道我為何在外流浪那麼久後,選擇在這個時候回家,而且毫無猶豫的送你回拜月教嗎?」
她轉回頭,看見的是他坦蕩蕩的眼神,綻然一笑,」大哥可有了決定?」
「我厭倦毫無目的的過日子,現在該是找個能讓我感興趣,而且可以忙上一陣子的事的時候了。」他轉撫她蒼白的臉頰,從指尖傳來的熱度令他大皺其眉,」你的身子骨奇美,剛開始總讓我想起蓮兒,但真正認識你之後,發現你的遭遇和所承受的一切,竟讓我心疼,我想幫助你,讓你不再那麼悲傷。」
他看出來了,任緇衣的心跳加劇,臉上也開始泛起玫瑰紅的色澤。打從進入蕭家堡的第一天起,她一直壓抑著想哭的情緒,壓抑著對父親的思念,壓抑著對族人的掛心,壓抑著一切一切不可知的恐懼,沒想到竟教他輕易看穿,她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好了,我坦白的說出可不是想引你落淚,別哭了。」蕭中塵終於體驗到女人淚眼的壓力,拇指二拭去她的淚水,」奇怪,你的臉頰怎麼那麼燙,連額頭都是——天!你發燒了。」
「我保證我沒事。」任緇衣最怕他又要停下來休息,再這樣耽誤下去,他們一輩子也走不到中原。
「不行,你得休息。」舉目四望,他們早已出了城鎮,眼前一片荒涼。
任緇衣縮了縮大衣,深深望進他懊惱的眼眸,」大哥,我們這樣會到不了江南。」
「我管不了這麼多,讓他們等到死吧!」蕭中塵瞇起雙眸,」等等,難道拜月教的總壇設在江南?」
「是啊,難道我一直沒說嗎?」
「天哪!」蕭中塵哀歎著,雙腿一夾,駿馬開始往前急奔,他摟緊懷中的嬌弱人兒,心裡的酸楚不斷地湧上,這樣他們真的到不了江南,他必須好好想想。
馬蹄翻飛,身旁的景物下斷被拋在腦後,天地靜默,只剩下馬蹄聲圍繞在他們四周。
任緇衣的心臟漸感吃力,馬上的顛簸費盡她所有的體力,沉重的眼皮向她吶喊著要閉上,但咬緊牙關不叫苦,趁著他還陪在她身邊的時候,她要盡情地享受每一刻,哪怕只有一下下也好。
她盼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他的憐愛,她不想這麼快就讓它從指尖溜走。
但,先天不良的身子始終無緣得榮寵,她清醒的意志終告潰敗,在昏倒在他懷中的那一刻,她迷迷糊糊的吐了一句,對不起。然後沉入黑不見底的深淵中,連他忘情的吶喊也沒有聽到。
第八章
命運共同體。
打從在自個家門前看見她的第一眼起,蕭中塵就擺脫不了這種宿命的牽纏,儘管他也不曾想擺脫過。
他知道任緇衣多病的身子骨相當麻煩,小時候只能依附在父親的羽翼下成長,靠著旁人源源不絕的內力注進體內,只要病根子不除,她一輩子都是這樣過,問題是,沒有人會毫無緣由的耗費自己的真氣去幫助一個看似不會好轉的人。
只要拋下她不管,她馬上會死去,而他也從此解脫了,再也不用為她擔心受怕,再也不用為她運氣療傷。
但他就是做不到!他沒有辦法釐清當看見她昏倒時的痛苦面容,自己內心那股翻滾燒紅的焦急是為哪般,但他就是無法拋下她不管。
蕭中塵啊,你何時變得這般婆婆媽媽的,不就是為人輸輸真氣,順便提醒自己打坐一下,這有何難呢?他在心底自嘲地反問著。
可是,一旦這事起了頭,便是一輩子的事,他捫心自問,他已經準備好要隨時隨地將她帶在身邊,以便在她昏倒時適時伸出援手嗎?她的身子也不容許大江南北隨意遊走。
選擇陪在她身邊,不啻意味著他將安於沉穩的家居生活。她說喜歡他,那他自己呢?蕭中塵濃眉大眼的焦距頓時一片迷惘,陷入最深層的思考裡。
努力回想起第一次乍見她昏倒時,她只是個身形瘦弱。半大不小的孩子,他對她有關心,有憂慮,但那僅只於人之常情,算不上什麼偉大的情操,因為他根本沒有把她放在眼裡。
她獨自在西域住了五年,蕭家堡當然不會虐待她,她已從半大不小的孩子長成亭亭玉立的可人兒,說真的,如果不是常年臥病,令她面容蒼白,她真可算是他見過最美的女孩。
再見面時,他下能說末受震撼,尤其是她執意要回中原,讓他有點心慌,為什麼呢?他不想她離開,非常自私,但他就是這麼想,任緇衣已經舉目無親,最好永遠留在蕭家堡,讓他照顧她。
這種心情在緇衣向他告白後,反正他被蓮兒的承諾困住,這輩子也不想再與別的女人有任何瓜葛,任緇衣喜歡他,他也不討厭,兩人正好可以相互扶持著,反正她又不要承諾。
此時有個微弱的呻吟聲傳來,頓時敲醒了蕭中塵的思緒,他來到床邊,只見任緇衣長長的眼睫毛眨了眨,吃力的睜開來。
「好點了沒?」
任緇衣望著他粗獷剽悍,此刻卻不失細膩體貼的俊臉淡淡一笑,」我好多了,只是覺得渾身沒勁。」
「再躺躺,我去弄點熱湯,你等我。」他轉身便要離去。
「大哥,我並不餓。」她掙扎起身,怎奈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依稀記得自己騎在馬上,因發著燒渾身衣衫濕透,可是現在她穿著乾爽舒適的衣服,身下是溫暖的被褥,這令她不解。
「這是哪裡?」
舉目四顧,地處在一間雅致的小木屋裡,窗明几淨,而四周皆擺上字畫、書架,滿滿的書香味沖淡了她始終揮不去的藥味,窗外青蔥的樹木正綠意盎然,彷彿紅塵中的桃花源,但,現在可是暮秋啊!
「一個朋友的地方,這裡層層山巒圍繞,阻隔了刺骨寒風,附近又有地熱流過,正適合休養,我見你昏倒了,索性將你帶來這裡。」他沒提及這裡是西陲天山,他們走了許久,始終沒有走出西域,因為她的身子始終不見好轉,這樣下去,他根本不敢帶她趕路。
任緇衣隱隱覺得不妥。」我們不用趕路了嗎?」
「等你的身子好了再說。」
「可是……萬一不會有那麼一天呢?」
「緇衣,」他坐在床邊,清清喉嚨道,」我想我們還是待在這裡,直到你的身子強壯到可以長途跋涉,我再帶你回中原。」
「可是……」她慌了。
「你相信我嗎?」他下想嚇她,也無意改變她的決定,可現實就是這樣,如果他在這時撤手,在道義上他會愧疚一輩子,在情感上他永遠不會原諒他自己。
或許,他也有點愛上這個病娃娃了。
「我當然相信。」這種問題太愚蠢了,她當然是相信他,才會對他傾慕五年之久。
「那好,你願意將所有的事都交給我,任憑我處理嗎?」他熱切而認真地凝視著她的面容,似乎那淡淡的藥味聞來也不那麼難聞了。
「所有的事?包括我爹的事嗎?」她的眉頭全皺成一堆。
蕭中塵心裡漸漸發疼,」是的,包括你爹的事、拜月教的事,我的輕功很好,從這裡到中原來回下出七天,由我去替你解決一切。」
「你的意思是,要我留在這裡,等你回來?」她很認真地凝視他許久,」可是事關我父親,我……」
「你說你相信我。」他支起她猶豫退縮的面容,霸道的要求她,」相信我就讓我去,把你想做的事全交給我,你就在這兒安心住下,不會有外人來打擾你,很安全的,等我回來。」
任緇衣幽幽的望著他眼中迷離的倒影,她的懦弱無能如此明顯,她哀哀切切的垂下眼瞼,」帶著我一定回不了中原,我早有這種感覺,只想或許有一絲奇跡出現,更因為……我已經習慣待在你身邊,很……很有安全感,只有你不會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