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惜之
「這是妳月休的工作內容?」
「對。」幼幼回答。
點頭,他妥協,拿出手機交到幼幼手上。「我不反對妳來看她,不過,帶著我的手機,我要隨時找得到妳。」
他沒想過去限制誰的行動自由,可是限制幼幼讓他覺得安全,至於為什麼?他放棄思考這類問題,因為問題總會在繞到琇玟身上時打結。
「好,你不能再跟蹤我了。」
「這是條件交換?」
「是。」幼幼堅持。
「好吧,誰叫我有義務讓妳予取予求。」
跟蹤結束,她送季陽到汽車邊,揮手送走人,看看腕表,她錯過火車,只好等下一班次,她往火車站方向走。
第六章
時序匆匆,幼幼來到飛雲牧場已一千多個日子。
她很快樂,若要她寫人生回憶錄,她會讓這裡佔去大半章節。
迷戀亞豐的渟渟來了,愛上傅恆的小題走了,對愛情失望的小書離開後,冠耘老闆也帶著新婚妻子遠赴美國,牧場裡人事異動,和三年前多有不同。
幼幼臉上舊疤經第二次手術後,已完全看不出痕跡,恢復狀況比預期中好,當時季陽還開玩笑,說要幫她報名選美比賽。
在季陽的護翼下,幼幼受到最好的照顧呵護,隨著時光流轉,單薄瘦削的她漸漸顯露出一股成熟女子的韻致。
琇玟的病時好時壞,好幾次幼幼以為她能出院了,沒想到隔幾天她又來一場暴力或自殺事件,延後療程。
有時候她經常提起幼幼、季陽,有時候又似乎不記得他們。她不斷給人希望,然後又叫人失望。
幼幼寄給蘇媽媽所有薪水,每個月定時探望,希冀弭平過往。幼幼壓抑感覺,努力扮演自己該扮演的角色,盡自己該盡的義務。
對季陽,她有遺憾,但她把它們留到午夜夢迴;醒時,告訴自己,她的作法最正確。
幼幼和章魚燒成了好朋友,章魚燒教幼幼英文,她教章魚燒做菜。對英文,幼幼有幾分天分,三年下來,居然也通過中級全民英檢,考試通過那天,季陽特地訂酒席,辦場謝師宴,替幼幼感謝老師指導。
至於章魚燒對做菜……甭提,幼幼不理解一個能認識艱難單字、文法的女人,怎會分辨不出糖與鹽?
對了,她的葫蘆瓜延續無數代,佔地面積逐年擴大,慢慢成為牧場上觀光菜園的一部分。
每年,幼幼從當中選顆最小、發育最不良的葫蘆,曬乾,在上面刻自己和季陽的名字,填上日期,收進抽屜裡;再挑選一顆碩大肥美的,曬乾,刻上琇玟和季陽的姓名,送給季陽,祝福他們的愛情。
她想藉此提醒自己,她的愛情微小,不足以登上檯面。
代筆情書越寫越順,情書裡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自己的心情,她利用月底上台中,將只填收信人地址的信投進郵筒。
幾次季陽追問琇玟的地址,幼幼總是聳聳肩,把信封遞給季陽,說信是琇玟住台中的阿姨轉寄過來的,上面沒有琇玟的地址也沒有她阿姨的,對於回信,她無能為力。
不管怎樣,這些信表面上似乎是維繫了琇玟和季陽間,日漸薄弱的感情。
然而最近,幼幼開始覺得疲憊,她厭倦壓抑、厭倦虛偽哄騙自己她不愛季陽,更厭倦假裝她對季陽的慇勤相待無動於衷。
她累了,很累很累,強撐她繼續下去的,是一股不曾稍減的罪惡情結。
從冷凍庫裡面取出桔子冰、放進嘴裡,酸澀在口齒間擴散,逐漸地,麻痺她每一根神經。擰起眉,她享受心碎。
這是幼幼的變態吃法,她將小桔子洗淨,剝去綠色外皮,凍進冷凍庫裡,等變成小冰球後,含在嘴裡,又冰又酸的桔子在她口裡;心底,融出一陣陣噬心酸楚。
她可以不虐待自己,可以任由季陽在她的生活中,無限制地放入蜂蜜糖漿,可她不敢,更無權享受。
她任由甜蜜沉澱,只啜飲上面的酸澀,企圖藉著味覺提醒自己,酸才是生活原味。
「妳的胃不想要了?」
季陽從後頭走來,手一拍,巴上她的後腦袋,甜甜的親密感,暱上她的背。
總是這樣,她才教會自己適應酸,他就出現,硬在她的酸澀中添上蜂蜜。
「我……」
「喜歡酸也不是這種吃法。」
他把她冰進冷凍庫的小桔子全數倒入垃圾桶,大大的手掌在她嘴邊攤平,幼幼合作地吐出嘴裡的桔子。
「那是我兩小時的辛苦成績。」她看著垃圾桶裡的金黃桔子抗議。
可惜在他眼中,叛逆青少年無權抗議,儘管她不再是青澀年齡。至於青少年有權做什麼?有權……嘶……有權,啊,對了,有權玩樂!
拉起幼幼的手,季陽帶她走出廚房,今天他要帶她去玩風浪。
「這證明妳太閒,從明天起,妳的工作量增加。」
說著,他從口袋裡找來糖果,除去包裝,塞進她嘴裡。又是甜!她會被她喂得貪得無厭,就怕哪天,失去他……她失去人生。
「你要帶我去哪裡?」
「去玩香蕉船,上次妳落水,落得很開心。」
沒錯,他要她開心,不愛她躲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愁眉,更不愛她老在探望過母親後流淚。
若不是怕被冠上希特勒頭銜,惹來群怨,他會立下一條員工規定--在職期間,不准有探親行為。
把幼幼塞進車內,他替她繫上安全帶,細心調整最舒服的角度。
「可不可以……不要那麼寵我?」
歎口氣,她說的是真心,他卻聽出滿心歡喜。
「我高興寵妳、樂意寵妳,寵妳是我的人生目標之一。」
以寵她為人生目標?好主意!不是隨口說說,季陽打算認真執行。
「你能寵我到什麼時候?」
「到『明天過後』,如果我們是倖存的一群,我會繼續寵妳。」
他帶幼幼去電影院看「明天過後」,電影描述地球發生第二次冰河時期,來不及逃走的人們幾乎被凍死或因缺乏食物而活活餓死,電影最後一幕,倖存下來的人類站在高樓上,向來自南半球的救援直升機揮手求救。
「你的提議是個重大工程。」她幽幽回話。
咬咬唇,良知提醒她,這樣是不對的,他的寵愛是琇玟姊的專有物,她無權掠奪。
「我喜歡完成重大工程後的成就感,妳放心,我包攬的工程中絕無弊案。」
季陽的話惹笑幼幼,暫且放下良知,她隨著他的快樂而快樂。
望眼車外,燦目陽光在大地覆上金黃,處處可見的生命力鼓舞著人們,在這種陽光區域,沒有人應該憂鬱,敞開心胸接納歡愉,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季陽將車停在冷飲店前,降下車窗,問幼幼想喝什麼。
不假思索,幼幼回答他:「金桔檸檬不加糖。」
季陽點點頭,對小姐說:「請給我兩杯水果茶。」
「喂,我說要喝金桔檸檬。」
「我聽到了。」點頭,季陽沒改變計畫,付了錢,關上車窗,車繼續前行。
「我不喝這個,只喝金桔檸檬。」搖頭,她和他槓上。
季陽笑笑,在下一個紅燈時,舉起杯子,指指當中的果粒問:「這是什麼?」
「檸檬。」幼幼嘟嘴回答,如果那一小片也叫檸檬的話,那……牧場裡那棵菩提樹就可以稱作森林。
季陽轉動杯子,指指杯中載浮載沉的小顆粒問:「這是什麼?」
「金桔。」她悶悶答,又是菩提森林論。
「那不就得了,金桔檸檬全在裡面。」
他把吸管插進去,遞到幼幼手上。沒錯,他就是看不得她吃酸。
記得上個月她鬧胃痛,進了一次急診室,照胃鏡時,她怎麼都吞不進胃鏡,弄得淚水淋漓,一顆顆全滴入他心底。當時,他在心中咒罵,發明胃鏡的科學家太沒人性!
醫生說幼幼只是胃酸過多,但他拿幼幼當胃癌處理,世界各地的高檔胃乳全進了她嘴裡,從此,季陽視酸如仇,酸甜苦辣四種,他只准幼幼保存一味。
「我不喜歡糖水。」
「我喜歡啊!」
有沒有聽到?他的霸道令人髮指,向來,他只對她頤指氣使,不對小題、不對於坊發作,難怪小題老說幼幼是他的洋娃娃,說季陽在滿足童年時期的扮家家酒情結。
「可是……」
「別囉嗦!我問妳,妳最喜歡的茉莉花香是怎麼樣的?」
「甜甜軟軟的香。」
「妳上市場挑水果,熟透的水果是什麼滋味。」
「甜甜香香……可是糖吃太多對身體不好。」她指出糖類的壞處。
「那是對胖子而言。」
「我夠胖了。」
「妳?哈!」
瞄瞄她不合格身材,任憑他費心灌溉耕耘,他就是沒本事把她種得像葫蘆瓜那樣。
他的評語傷人,嘟嘟嘴,幼幼不回答他。
十五分鐘後,海邊到了,金黃色的海灘上停著幾艘香蕉船,幼幼見了,忍不住笑開。
下車,他牽起幼幼的手,又問:「告訴我,香蕉是什麼味道?」
「鬆鬆軟軟香香甜甜……」
「答對了!歸納結論--甜是人生最好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