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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文 / 諾拉·羅伯茲

    楔子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與常人不同。至於何以會這樣,他無需聽到什麼解釋,也無需人們告訴他並非人人都有他所擁有的天賦。

    他可以遙視。

    他所看到的東西並非總帶給他歡樂,但卻總是對他極具吸引力。即便在他還是個小孩子時,在他兩條腿還站不穩時,他就接受了這一事實,就像他接受每天早晨的日出一樣——一切都是那麼自然。

    曾經有多少次,他母親蹲在地板上,臉對臉地注視著他的眼,想從中看到些什麼。帶著深厚的愛意,母親希望他能永遠接受這份上天的恩賜,希望他永遠不會因此而受到傷害——儘管她清楚地知道有一利必有一害。

    你是誰?你將成為怎樣一個人?母親腦子裡想些什麼,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就像母親親口說出了一樣。

    這些問題他也回答不了。在那個時候,他已經懂得了瞭解自己遠比瞭解他人難得多。

    他一天天長大,他的天賦並沒妨礙他與他的兩個表妹追打嬉戲,儘管他常常努力想要超越其天賦的極限,但這絲毫也不妨礙他在某個夏日午後津津有味地吃上一個蛋卷冰淇淋,不妨礙他在某個週六上午看著卡通片開心大笑。他是個活潑可愛的男孩,淘氣頑皮一如別的孩子。

    他頭腦機敏,有時讓人琢磨不透。他臉蛋兒非常漂亮,有一雙令人迷醉的藍灰色眼睛,一張帶著笑意的小嘴兒。

    歲月流轉,他由一個孩子長成了大人——膝蓋被磕破過,骨頭被摔折過,與父母大大小小的爭吵也有過,面對漂亮女孩的微笑也曾怦然心動過。像所有的孩子一樣,他長大成人,離開了父母,去尋找自己的天地。他的天賦始終伴隨著他。他認為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然有序,非常舒適。他接受一個簡單的事實——他以往也總是這樣——他與常人有所不同。

    第一章

    她夢見了一個也正夢著她的男子,但那男子並不在睡覺。她看到他站在一個非常寬大但黑暗無光的窗前,兩臂很自然地垂在兩側。她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全然不似在夢中。但他的臉卻緊繃著,一副沉思的樣子。他的眼睛……是那樣深邃,目光是那樣冷酷。灰色的,她想,睡夢中她翻了一下身。但又並不全是灰色,也有些許藍色。他眼睛的顏色先是讓她想到了從高崖上劈下的岩石,接下來又讓她想到了一泓柔柔靜靜的湖水。

    奇怪!真是奇怪!她明明知道他一臉的嚴肅,但就是看不到他的臉,看到的只是那雙眼睛,那雙攝人心魄、讓人意亂情迷的眼睛。

    她知道他在想著她,還不僅僅只是想著她,而是不知怎的知道她的心思。她彷彿走到了窗子對面,站在那兒,透過玻璃窗扭頭看著他。不知怎的,她相信,只要她把手伸向玻璃窗,她的手就會徑直穿過玻璃將他的手拉住。

    如果她願意那樣做的話。

    而實際上,她腿腳一陣亂蹬,弄亂了床單,在睡夢中喃喃地說著些什麼。即便是在夢裡,梅爾,薩瑟蘭也不喜歡做事不合邏輯。生活自有其規則,最基本的規則。她堅信,如果你遵從這些規則,你就會生活得更好。

    因此,梅爾沒有將手伸向玻璃窗,也沒有伸向那個男子。她用力翻了個身,把枕頭也碰到了地上,努力要把這個夢趕走。

    夢境淡去,她既感到輕鬆了許多,又有些悵然若失。她又沉沉睡去,無夢相擾。

    幾個小時後,她模模糊糊地感到黑夜已經過去,在床頭那只蹩腳鬧鐘的丁丁噹噹的響聲中一下醒來,伸手「啪」的一聲就關掉了鬧鐘。不用擔心梅爾在床上睡懶覺,她的大腦也像她的身體一樣,全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坐了起來,手指梳攏一下蓬亂的金黃色頭髮,長長地打了個哈欠。她的眼睛很亮,如青苔般碧綠,是父親遺傳給她的,但她不記得父親。梅爾的眼睛只模糊了幾秒鐘,就盯在了被她蹬亂的床單上。

    睡得真不安穩,她想,把纏在腿上的床單抖落開來。也不奇怪。總不能指望自己睡覺還像一個次日醒來無事可做的嬰兒那樣安穩。她長出了一口氣,伸手抓起地上的一條運動短褲穿在身上,上身是她睡覺時未脫的一件T恤衫。五分鐘過後,梅爾已像往常那樣走進了清晨柔和的輕風裡,開始她每天三英里的慢跑。

    梅爾出門時,吻了一下攏在一起的幾個指尖,用指尖在門上輕敲幾下。這是她的地方,她自己的地方。雖然她在這裡已經居住四年,她仍然懷有剛得到它時的那種喜悅。

    她住的地方並不大,她一邊伸展四肢一邊想。只是一個小小的牆上塗著灰泥的房子,夾在一個自動洗衣店和一個營生慘淡的會計事務所中間。但這並沒什麼,因為她不需要太大的地方。

    梅爾並不理睬從一個過路轎車上傳來的呼哨,車上那個司機咧嘴笑著,用垂涎的目光打量她修長且肌肉結實的雙腿。她的晨練並不是要展現她的美,而是因為有規律的晨練能使她的大腦和身體更聽從指揮。一個允許自己變得懶惰的私人偵探,要麼會陷入麻煩,要麼會失業。這兩者梅爾都不想要。

    她跑步的速度先是很慢,饒有興致地聽著腳踏在人行道上的聲音,欣賞著東方天際一抹珍珠色的亮光。現在是八月。梅爾心想,如果是在洛杉磯,那一定是酷熱難當。但在這裡,在蒙特雷,卻是四季如春,無論在哪個季節,空氣總是像玫瑰花蕾一般清新怡人。

    這個時辰路上還沒有什麼車輛。在她跑步的市中心地區,也難得遇到其他跑步的人。如果是在某一個海濱,那情形就會大不一樣。不過,梅爾倒是喜歡獨自跑步。

    她開始感到身體有點暖和了,一層細細的汗珠在她健康的肌膚上閃閃發亮。她稍微加快步伐,調整到她通常跑步的節奏,這種節奏對她來講,就像呼吸一樣自然。

    第一個英里,她什麼也不想,只是用兩隻眼睛觀察著。一輛減音器有毛病的轎車轟鳴著駛過,在一個停車信號前只是象徵性地停了一下。一輛982年的普利茅斯轎車,深藍色——梅爾的大腦又習慣性地記下了這輛車的一系列特徵——司機座位旁的車門有凹痕,加利福尼亞牌照,車號2289。

    有個人在公園草地上臉朝上躺在那兒,等到梅爾停下腳步,那人才坐起來,伸個懶腰,打開了一個手提收音機。

    她斷定那人是個搭他人汽車旅行的大學生,就在她再次起跑時還記下了他背包的特徵:藍色,蓋上有面美國國旗……他的頭髮是……褐色的……他的……想一下這首曲子的名字!收音機裡的音樂在她身後漸漸弱去。是斯賓格斯廷的「原諒我」。

    還不錯。梅爾想著,嘴角現出一絲微笑。

    在一個轉彎處,她嗅到了烤麵包的香味,撩人胃口的香味。再過一會兒,她又嗅到了玫瑰花的芳香,貪婪地深吸一口氣。樹木在清晨的微風中輕搖著,如果她凝神去嗅,全神貫注,她甚至能嗅到大海的氣息。

    她感到身強力壯、頭腦清醒。四下裡只她一個人,這種感覺真好!真的十分愜意!她很熟悉這些街道,想到自己屬於這裡、能夠在這裡生活,心情很是舒暢。她再不用跟著她母親破舊的客貨兩用汽車,由著母親的興致在半夜裡奔波了。

    該走了,瑪麗·愛倫。該出發了。我想我們應該再向北走一段路。

    母親說走她們就得走,她和她親愛的母親。母親比她更像一個孩子,她總是擠靠在她身旁,坐在前排那已經開裂、用膠帶粘著的座位上。車燈劃破道路,將她們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個陌生的學校,陌生的人群。

    她們總是不停地換地方,永遠都不屬於任何地方,任何團體,永遠都只是那無限延伸的道路的一部分。母親經常是按她的說法行事——「腳底發癢」,腳底一癢,她就要到另一個地方去。

    不知怎的,她總感覺好像她們不是要到某個地方去,而是在逃跑。

    不過,這一切都已成為過去。愛麗絲·薩瑟蘭有了她自己的溫暖舒適的活動旅行住宅,雖然這又要梅爾用兩年多的時間來付清這筆債務,但愛麗絲卻感到無比幸福,愉快地從一個州走到另一個州,體驗著不停歷險的樂趣。

    至於梅爾,她終於可以歇歇腳了。不錯,在洛杉磯她並不成功,但她已經嘗到了那種紮下根的滋味。她在洛杉磯警署呆了兩年,雖然諸事不順,但卻學到了不少東西。這兩年讓她認識到執法正是她所喜歡的工作,即便是她不願意填寫違章停車罰款單,不願意填寫各種表格。

    她離開洛杉磯北上,在此開設了薩瑟蘭事務調查所。她還是要填寫各種表格,經常是站在貨車旁邊填寫,但這些表格都是她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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