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采薇
褚心苑好一會兒才說出一句既沒創意又沒威力的評語:「你們有錢人,不明白沒錢的辛苦。」
「我也不是一開始就有錢的,」石濟宇眼神略黯,口氣變得沉重。「我爸很早就死了,我媽沒再嫁人,憑自己的力量把兩個孩子養大。」
褚心苑拆著聽著,心就一陣陣疼痛起來。「你媽真有勇氣,女人扛一個家,真是不容易。」
回想自家的情況,爸媽一起煮麵賣面,養她和大哥都很吃力了,何況寡婦人家扶養兩個壯丁。石媽媽真是令人敬佩。
石濟宇讓記憶恣意沖刷著,眼神變得空茫悠遠。「我媽是小學老師,工作很穩定,薪水不錯,寒暑假還能陪我們。在我……垃圾染上賭癮前,我們一家三口過得算平穩。」
「大哥』』兩個字,他已經十年不肯說出口了!
不知內情的人,可能會認為石濟宇小心眼窄肚腸,哪有人為了幾塊臭錢,連兄弟情份也割捨的?
再怎麼說,石鴻宇也是他唯一的哥哥!兄弟如手足,千金不換啊!
褚心苑卻知道,那不是幾塊錢而已!
石鴻宇的卷宗她綁過,從地面一路往上長,整疊捆起來足以蓋一百零一層超高摩天大廈,欠得真不是普通的多。
「我媽人緣很好,又是小學老師,垃圾打著她的名號,借錢超容易,不過,輸錢更快就是了。自從他迷上賭博,我媽的惡夢再沒醒過,老家的門檻幾乎被討債的親戚朋友踩平了。」
褚心苑驀然體會到他的心情。「你一定很心疼你媽。」
石濟宇眼光是複雜的,深思中帶著不解。
從小看他長大的叔伯姑嬸,一口咬定他不認親哥哥是因為錢!她怎麼能輕易就碰觸到他藏得很深的心事?
「大學志願我只填商學系,因為商場是致富最快的方法。畢業我就通過證券初級營業員、高級營業員,投信投顧營業員,期貨商業務員及投資分析人員考試。留學時被外國老闆相中,回台灣就進入勝揚工作。
「當年我也跟你一樣,從助理開始做,我發誓要賺很多很多錢,讓我媽過有尊嚴的生活,不必一天到晚跟債主賠不是,但垃圾一直沒改掉賭博的習慣,她老人家沒能享福就去了。」
從頭到尾,石濟宇語氣都很平靜,聲音幹幹啞啞的沒有起伏,好像在說一個跟自己毫不相干的別人的故事。
褚心苑卻捕捉到他一閃而逝的痛苦眼神,她原本心就軟,此刻同情心更是泛爛得無邊無際。
這個男人啊!厚實的肩膀彷彿天塌下來也頂得住,像一面可讓人依靠的銅牆鐵璧,十二級陣風吹也吹不倒。
他畢竟不是神,人力有時而窮,也有使不上了J的時候。叫賭徒洗手不幹,就是上帝親臨,也不保證能製造奇跡。
「你哥一天不戒賭,你媽一天沒好日子過。賭博方法那麼多,你就算砍了他的手,他不能打麻將也能包牌簽樂透吧!還不是照賭不誤?那不是你能改變的,你怪自己也沒有用。」
「你真的這麼想嗎?」
石濟宇低低問著,沉澱在心底的往事,彷彿輕飄到眼前,斷斷續續地說著難以言喻的傷痛。
褚心苑凝視了他一下。「與其一家人陪他死,不如讓他自生自滅。你保住自己也就保住你媽,這種作法沒有錯。」
石濟宇眸子回復淡漠,往事已矣,一一化成雲煙,但他心靈中仍然感到一種無可奈何的悲憤。」我工作忙,很少回去看我媽,心想一個月給她十萬,應該夠用。電話裡她也說一切都好,不用回去看她。後來才知道,媽省吃儉用,連生病也不看醫生,才會弄得一身都是病。」講到這裡,石濟三口氣堵上來,堵得他臉紅脖子粗。「我初一匯錢過去,垃圾初二迫不及待找她要錢。媽是他害死的,他這輩子最好不要讓我遇到,否則我一定要他好看!」
褚心苑聽他說得痛心,忍不住紅了眼眶。
「別這樣,你哥就算連靈魂都在牌桌上輸掉了,他還是你媽的兒子。你跟他生氣吵架,老人家會傷心的。」
癡心父母古來多,石媽媽九泉之下,看到兒子們大打出手,將會多麼痛心!這是天性,也是人生最大的悲哀,誰也不能怪的。
石濟宇躁怒地說道;「我也是她兒子!她就從來沒想過我的心情嗎?我已經很努力的賺錢,她還要我怎麼樣?為什麼她只顧一個兒子的死活,卻不管另一個兒子的感受?」
褚心苑握住他的手,放柔了聲音說:「做媽媽的人,都會去照顧最弱的小孩。你能照顧自己,你媽當然把心思放在你哥身上。這不是愛誰不愛誰的問題,這是母親的本能。」
褚家二老也是比較疼兒子,褚心苑已經習慣被放在次要地位,也不能說爸媽不疼她,只是家裡資源有限、分給哥哥,就沒剩多少了。
雖然不介意,雖說能諒解,但心裡有時候還是發發牢騷,褚心苑能體會石濟宇的心情,他們都是遭到漠視的老么;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石濟宇沒接腔,只輕輕反握住褚心苑的手。
褚心苑臉微微一紅,卻沒有掙脫。
他現在很脆弱,需要感覺有人關心他。支持他,才能走出過去的陰影,淡忘昔日的傷痛。
就讓她暫時充當他的情緒垃圾筒吧!人在煩心的時候,要的只是一個能陪在身邊的人,不一定要說些不著邊際的安慰,只要聽他傾訴就夠了。心事憋久了會成死結,再難解開,倒出來才會豁然開朗。
連跟美女都沒有提的舊事,他竟告訴這個萍水相逢的女孩。
傷心的,茫然的,痛苦的,過去的與未來的、拉拉雜雜的心事,就這麼一點一滴向她毫不保留地傾吐。
為什麼呢?交淺言深,君子之所忌,小人之所薄,既然君子小人都覺得不好,他也沒有那種習慣。
石濟宇才剛要理出頭緒,就感到太陽穴傳來陣陣抽痛。
果然,下班就不應該為難自己的腦子,想不通就不要想,就當今夜的月光特別皎潔,他突然想找人抒發胸口的鬱悶吧!
石濟宇深吸口氣,講出來心情舒暢多了!像下過雨的天空。乾乾淨淨,沒有負擔,輕盈的心像是能夠展翅飛翔。
掌心傳來的陣陣溫度,融化他孤寂的心,他多麼想讓這種溫暖的感覺,永永遠遠延續下去,直到世界的盡頭。
褚心苑將眼神飄移開,又是一陣安靜,臉色卻更紅了。
莫名的情愫從交纏的手掌入侵軀體,也人侵心底,在心湖上激起一圈圈漣漪,毫無預警地,石濟宇緩緩地遊人了她的心海
屋內,暖暖的燈光烘托出溫馨的氣氛,窗外,小龜忽高忽低地鬼叫,它快餓扁了!吃飯!要吃飯!
褚心苑抽回手,掙扎了幾秒鐘後,指了指剩下的湯包和小菜問;「這些可不可以給小狗吃?」
石濟宇曲指在她額頭輕敲一記。「你這個狗主人怎麼當的?狗沒有汗腺,不會排汗,鹽份沒辦法代謝出來,不能吃鹹的東西。」
褚心苑急急辯道:「我知道啊!可是,我沒買狗食……」
她口袋裡只剩叮噹作響的兩枚銅板,連三十四塊的寶路狗罐頭也買不起,小龜連日來只吃麵包店施捨的隔夜吐司。
「先給它吃吧!它也餓好幾天了。」
石濟宇獨裁地替她作決定:「冰箱有牛奶,給它喝牛奶就好。剩菜倒掉,不准給它吃。明天我再帶你去買狗罐頭。」
褚心苑雖然心疼小龜,卻不敢抗議。吃白食就要有吃白食的認知,意見太多會被屋主踢出門的。
石濟宇起身離桌。「我先上去,一、二樓你可以自由活動,客房在二樓,三樓以上是我的臥房和工作室。」
他沒明說,但褚心苑已經瞭解他的意思。
「沒事我不會上去三樓。」
石濟宇微微一笑,他喜歡聰明的女孩。
「電話你儘管用沒關係,樓上我另外有專線。衛浴間旁邊有洗衣機和烘乾機,電視櫃打開有很多影片,半夜睡不著就自己去放來看。不過,我勸你快去睡覺,養足精神好上班。紫妤對屬下要求很嚴,你要有心理準備。」
褚心苑溫柔地望著他。「我知道了,石先生晚安。」
石濟宇走到樓梯,忽然回頭說:「在辦公室叫石先生,在家裡不要這樣叫,聽起來怪怪的。」
難道他也要禮尚往來、叫她褚小姐嗎?又不是在唱戲!他還「小生這廂有禮」咧!太詭異了。
褚心苑頓時呆了,不叫石先生?那要怎麼叫?
石濟宇不負責任的轉身上樓,也沒給答案。
老實說,他也沒有答案。
他只確定一件事,雖然還是討厭狗,但對於屋內這位不請自來的小丫頭,他由衷喜愛有她陪伴的溫馨感受。
★★★
「小苑就拜託各位多照顧了。」
石濟宇介紹新進助理,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
一瞬間,彷彿有感染力似的,整間法務室都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