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童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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聰敏的韋斯特有個性得很,並不是任何小朋友都玩得來,要不是可可長得像娃娃,還算順他的眼,別說一起吃東西了,他恐怕連甩都不見她,現在也不可能牽著她的小手閒晃。
不過,怎麼有人的手像她這樣沒骨似的軟綿綿?
韋斯特用力握了握,垂下視線看向那與母親相同,在陽光照耀下,黑得會發亮的烏溜髮絲,不自覺地再摸摸自己的褐色頭髮。
「哥哥,我還要糖糖。」回應他手掌的力道,可可揚起粉嫩小瞼,伸出小手,嘴中流洩出「臭奶呆」的英文。
「這個糖糖要用含的,不是用咬的,你不要吃那麼快,我快沒有了。」劍眉緊蹙著,韋斯特埋怨歸埋怨,依然由口袋裡掏出從家裡帶來的心愛糖果給她。
真浪費!待會兒被她吃完,他就沒得吃了!
可可點頭歸點頭,糖一入口,立即把小哥哥的叮嚀拋腦後,喀啦幾聲又將糖咬碎。
懊惱的韋斯特悄悄將手伸進口袋裡摸了摸,所剩無幾的數量令他開始考慮起待會兒要對她扯謊,不再讓不懂珍惜的她吃掉他的糖。
才這麼想,不管嘴裡的糖還未融化,危機意識促使他趕緊再添一顆進嘴裡。
腦筋一轉,他發現自己忽略了她是華人,有可能聽不懂他的話,於是張嘴嘖嘖出聲地示範,接著生澀的中文繞出口,「含的,含的憧不懂?」身為獨子的他頓覺當哥哥很有優越感。
懂。但是她喜歡用咬的!可可大眼眨一眨,算是回應。
難以溝通!撇撇嘴,放棄。總之,只剩一顆,他要留給自己吃。
「我要吃餅乾。」桌上漂亮的食物吸引可可的注意力,扯扯哥哥的農擺,她的嗓音軟軟柔柔聽起來像撒嬌。
「這個嗎?好。」拿來盤子,給她夾進幾塊餅乾,韋斯特第一次知道自己原來很會照顧幼小。
一手端著盤子,一手牽著可可,他帶著她走向不遠處的大樹下並肩而坐,分享點心。
不時注意著他們的大人們看見他們兩小無猜的和諧模樣,皆滿意微笑,繼續敘舊,把握難得聚首的時光。
不知過了多久,盛滿小點心的盤子已空,兩名小朋友隨著時間的流逝也建立了些許交情,直到糖癌又犯,韋斯特下意識地將手伸進口袋裡。
還有一顆,大好了!不假思索地掏了出來,撕開包裝,就在他張嘴抬手,欲把糖果放進口中之際,不意瞥見的那雙大眼睛正一眨也不眨地瞅著自己看。
呃……動作僵住,頓覺不妙的預感在他週身流竄。
須臾——
「哥哥,我也要吃糖糖。」可可毫不客氣地討糖吃。
「只剩一顆了。」同情與慾望交戰,他將就口的糖取出,有禮地試著講理。
「我要吃。」嘟起嘴,她就是要吃。
「那裡有別的,我拿給你吃。」吃這種糖是他的習慣和喜好;她和他不一樣,應該什麼糖都喜歡。
韋斯特遙指著草地上的長桌,誘哄說道。
「我要吃哥哥的糖。」她堅決地指著他以拇指與食指來著的糖果,放大音量。
「我口袋裡沒有了,這顆不能給你。」誰教你剛剛用咬的,一下子就吃完了!不悅在小小胸臆間浮現,他又蹙起眉,挪開糖果與她的距離,態度強硬得很。
癟嘴,皺眉,殺氣和霧氣自可可眼中升起,怨慰地瞪著他的糖,粉拳緊握,蓄勢待發。
娃娃變身成惡霸,激出韋斯特的倔強因子,身為獨子的他要什麼有什麼,不曾有爭搶的經驗,更何況,糖本來就是他的。
下一秒,糖果丟入口中,勝負已分……
沒了!眼睜睜地看著糖果消失,怔忡只在瞬間閃逝,迅猛龍現形——
可可小小的身子倏地飛撲向韋斯特,強大的衝力將他撞倒在草地,順勢跨坐上他的肚子,小嘴趁他哀叫出聲的同時覆上他的,毫不避諱地欲從他口中掠奪糖果,後來發現用嘴叼不出,她索性租魯地用手掏出。
哈哈哈……贏了!將到手的糖再丟進自己的嘴裡,可可滿意地從韋斯特身上爬起,逕自拍拍自己裙子上的草屑。
嗚……發生什麼事了?!好疼!眼冒金星的韋斯特指著自己的嘴,小小俊臉因痛楚而變形。
糖……居然被搶了!她不僅讓他吃了她的口水,還用手挖他的嘴巴!什麼娃娃……根本就是土匪嘛!
掙扎地坐起身,牙齒好痛,痛得他快哭了!
可是他不能哭,爹地說,男子漢有淚不輕彈,他已經是大哥哥了,不能動不動就哭,只不過……
真的好痛啊!
嘴裡鹹鹹的、腥腥的,是什麼?是她的口水嗎?
真噯心的味道!他呸了呸,抹了抹嘴,才發現滿手的紅。
韋斯特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再愣愣地望了望眼前的可可,腦袋瓜子呈空白狀態。
可可知道那是血,在她的認知裡,血是痛、是恐,驚懼滿她的大眼,惶恐在心中迅速累積到爆發頂點,她突然地放聲大哭,搶到的糖也由她嘴裡掉出。
「你哭什麼?流血的人是我耶!」怒吼爆出,他以音量克制自己心中擴張的懼怕。
摸摸疼痛處,韋斯特發覺牙齒晃動得厲害,不自覺地伸手輕搖了兩下掉了?!
她把他的牙齒撞掉了?!
他瞪凸雙眼,那顆慘遭碰撞的門牙靜靜地和著血躺在手心裡。
不怕!不怕……韋斯特的眼角和嘴角不自覺地抽動。
他是男生,不能哭,爹地說男生要勇敢……
為什麼罪魁禍首反倒在他面前哭得眼淚鼻涕齊飄,而他卻要忍痛忍淚忍恐懼?
須臾,忍無可忍的嚎啕聲劃破天際,響徹雲霄「嗚哇——媽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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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後台灣
真的有這回事?
聽完父母把自己四歲時所發生的糗事,鉅細靡遺地敘述一遍,駱可可不敢置信地杏眸圓睜。
她當真這麼「鴨霸」,把一個長她四歲的小男孩欺負到哭?
還從別人嘴裡搶糖吃?!不只沒衛生,還跟強盜沒兩樣嘛!
縮縮肩膀吐吐舌,愧疚頓生。雖然當時年紀小,然而事情畢竟是她做的,她理應懺悔一下。
「裴奇伯父他們下星期來台灣會住在咱們家,韋斯特也會抽空一道來,我們的高爾夫球俱樂部需要他的指導和建議。」駱彬南一方面將煮沸的開水沖入某一至中,一方面分神說著,臉上的得意神情說明了請來韋斯特·裴奇,是件多麼光榮的事。
可可點點頭,心裡卻是質疑韋斯特真有這麼了不起嗎?瞧爹地那副有他可仰仗咨詢,就萬無一失的模樣。
好吧,她承認,父母親對高爾夫球的濃烈興趣並沒有感染到她,撇除為了陪伴他們、曾在某年暑假密集學習以外,其他時間都是胡亂打打,沒有投注多大的心思,也因此,關於高爾夫球的新聞她所知不多。
「韋斯特出道七年,已經在名人賽、美國公開賽、英國公開賽各拿下了一次冠軍,PGA錦標賽也連冠了兩次,平均桿數、推桿數、開球距離、博蒂數、老鷹數、攻上果嶺機率、沙坑救起、發球準確率、短桿準確度皆排入世界前十名,成績十分耀眼。
目前他總成績的排名與另一位選手並列第二,但另外那一個選手根本沒拿過四大賽冠軍,所以不用多久韋斯特一定能取代現在的球王,而且他現在才二十五歲,前途不可限量。」彷彿洞悉女兒的心思,丁晴如數家珍地道出韋斯特的偉業。
接過父親遞來的茶杯,可可目瞪口呆地聽著母親的描述。
「媽咪,我看你連我拿過哪些校內竟賽的第一名都沒那麼清楚吧?」努努嘴,可可話裡的酸味顯而易見。
被女兒調侃的丁晴驀然心虛,忙將求助的視線投向丈夫。誰知他立即低頭拿起毛刷,故作忙碌地掃起茶座上的水漬,佯裝沒看到。
「呃……跳高?對,我記得你國中運動會跳高拿過第一。」尋求不到支援,丁睛只好硬著頭皮回想。
「是跳遠吶!」就知道!可可翻個白眼糾正。
「哦,差一個字也差不多啦!還、還有……鉛球……」記錯難免,再猜一個補救。
「是壘球啊!」小嘴嘟上半天高,她吃味。
「……」駱彬南抿緊嘴,就要憋不住笑。
「笑什麼?!不然你說啊!」見丈夫幸災樂禍,丁晴拖他下水。
「演講。」很有把握,被拱出來的駱彬南聲音宏亮。
「厚一一是朗讀啦!」還以為爹地會比媽咪好些,結果是半斤八兩,可可被打敗地倒進沙發裡,拿起抱枕間住自己,郁卒啊!
「哈哈……你也一樣,還龜笑鱉無尾。」拍拍尷尬的丈夫,丁晴樂得有同伴。
瞥看他們一眼,可可幼小的心靈遭受打擊。嗚……才去英國念兩年書,他們就愛別人了!
「你們好偏心,對別人家的兒子一清二楚,對自己家的女兒卻不清不楚!」
「可可乖,別這樣嘛!要體諒爹地媽咪年紀大了,記憶力難免變差。」丁晴找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好聲好氣地挨向寶貝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