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黃朱碧
織田信玄當然比她更早發現,在他們上岸時,北政夫人已經提著燭燈在屋瓦上向他打信號。
「我先送你回房就寢。」匆匆穿戴整齊,伸手牽住朱雩妮。
「那你呢?」他不會擻下她不管吧!死不可怕,但萬一不幸落人那群浪人手中就慘兮兮了。
「你在憂心我的安危?」知道有個人正輾轉難慮地懸念自己,即使徹夜緝敵,他也會倍覺溫馨的。
她能不憂心嗎?他是她最初和最後的愛,傷玖千點皮肉,都會令她不捨。
「我的憂心還遠不如你的一名將領呢,放心,我沒那麼不自量力,不可能去作多情的。」就是無法坦承在乎他,她尚有一腔怒火沒發洩呢,
難道他判斷錯了?瞬間,一抹陰鬱浮上他的眼瞼。僵硬地牽住她的手,疾步返回臥房。
直到遽然離去,他始終不發一言。
呵!這一夜睡得真香甜。
朱雩妮伸伸懶腰,打了一個特大號的哈欠,佩服自己踵功一流,在別人家的眠榻上,居然也能沉沉進入甜美的夢鄉。
很晚了也,太陽已斜射人窗,織田信玄怎麼大清早又出去了?等等,他應該是一整夜都沒回來過,身側的被褥整齊如初;連餘溫都不存,伸手探人只觸及一片冷涼。他……他不會遭到什麼不測吧?該死!自己的夫君在外頭和敵軍短兵相接,做殊死戰,而她竟然能安下心呼呼大睡。若在沖原,她恐怕早被掃地出門了。百合子大概曾經進來過,牆上掛著一襲白色碎花和服,而她的絲綢漢裝則已不知去向。顧不得追問侍女,匆促梳理完畢,旋足來到屋外廊下,嘿!靜悄悄地,絲毫不像發生過廝殺鬥毆的模樣。
「織田夫人。嚴百合子細步走近,笑吟吟地她頷首。「醒過來啦?我們正等你用餐呢,請跟我這邊走。」
你們,「你是指我夫婿和荻原君?」
「不,是我娘和幾位兄嫂,織田君他們早走了。」
「走了!」她幾乎是用吼的,「不等我…他……他們走哪兒去?」朱雩妮一顆心直接墜人谷底。
「籠煙樓嘍!」百合子神情愉快得不得了。「加籐清正已經接受織田君的招降,所以這趟奈良之行大可不必,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凱旋而歸了。織田君好厲害,不費一兵一卒就瓦解了敵軍的陣營,可惜你睡得太沉,錯過了這場精采的決鬥。」
是嗎?聽她的意思;她昨晚真是罪該萬死。難怪織田信玄會不告而別,誰要這種無情無義的妻子?
她明明心緊著他的安危呀,再累也沒道理一覺到天亮,何況她向來不是個貪睡晏起的人。
走在百合子身旁,她邊用餘光審視她。和昨晚的羞怯赧然相比,她似乎多了些昂揚的得意之色,是什麼原因讓她有了這麼大的轉變?
一走進廳堂,木雕紅漆桌旁已坐滿了人,僅剩兩位空位,留給朱雩妮和百合子。
「織田夫人,快請入座,飯菜涼了。」北政夫人臉上堆滿笑紋,熱情延請朱雩妮坐到她身側的首位。
「不,我坐那邊好了。」來者是客,豈可超越坐上首位。
「那怎麼可以?你是正室夫人,百合子只是側室小妾,論情論理那位子都不該是你坐的。」北政夫人堅持把朱雩妮按在身旁的位子上。「我們百合子不懂事,將來還望您多多關照。」
「我不明白你話中的含意。」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妾?難不成織田信玄已經決定納百合子為妾?那麼快?
他一面殲敵,尚能一面為自己納小妾,這種能耐的確不是普通人辦得到的。
「怎麼?玄黃大人沒跟你提起嗎?」北政夫人臉上訝然的神色不像是裝出來的。「就在今兒凌晨加籐君投誠之後,他才順道提議的,我以為你們已經商量過了,沒想到你會完全被蒙在鼓裡。」
天!朱雩妮突然覺得一陣反胃,慌忙放下銀箸,撫住胸口;。他終究做了,不該聽不出那是她氣頭上的話,而他依然做了。昨晚爭吵時,她會脫口說出隨他娶十個八個妾室,如今先是百合子,接下來呢?或許在他妻妾成群之前,自己會早一步被送給有功將領當禮物也不一定。
織田信玄的薄情寡義和其他男人並無二致嘛!在要求做妻子的千依百順,唯命是從的同時,猶迫不及待地尋花問柳,滿足一已私慾,真令人痛心!
誰教她要生為女人,且形單彰只流落到日本?縱使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沒有娘家的父兄出面替她討回公道。她被迫地只能忍氣吞聲,點頭應允。
可笑呵!她竟然還曾經天真地以為能夠和他牽手共度呻生。前後才多久?她是個那麼容易使人生厭的女子嗎?好恨!
「這件事決定得稍稍倉卒了些,所以我才會沒被知會。」起碼,起碼她必須強自鎮定,為自己保留一點顏面。
「一定是這樣的。」北政夫人的長媳美智子投給她同情的目光,「玄黃大人吩咐了,要你在寒舍多盤桓幾天,就當是度假吧。我們很歡迎你留下來。」
噢!他要她留下來?留下來多久?為什麼?因為他不想要她了?朱雩妮的胸口彷彿讓細針無情地戳刺著。他憑什麼這樣對待她!?
「是呀!反正明天我就要嫁進籠煙樓,有我服侍織田君就夠了。」百合子眉飛色舞,洋溢著新嫁娘韻喜悅,朱雩妮的痛苦;只會讓她更覺得樂不可支而已。
「既然是玄黃大人的意思,我不留下采也不行;今後恐將多勞煩各位了。」套、句漢人的用語,她已極無尊嚴地被打人冷宮,並且還慘遭流放,困守在澱城送遙遠的落拓家族中。
坦白說,她的縈懷失據是沒啥道理的,一開始,她不就處心積慮地要求織田信玄休了她,現在這種結局,不正是如願所償,她應該高興才對。」
當然啦,一時半刻她是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唯有強顏歡笑,小心不教旁人看出她的窘狀;畢竟她對他已產生了複雜難解的情愫,任何女人,再堅強,再會偽裝,也沒辦法若無其事地應付突如其來的打擊。但這不會太久的,朱雩妮暗暗向自己保證,她不會因為這樣被擊垮的;織田信玄越想貶抑她、責罰她,讓她淒惶度月,她就越要咬緊牙關,好好愛惜自我,悠閒快意地過日子。
「別那麼客套,你若能長住下來,是我們的榮幸,有什麼勞煩不勞煩的。」北政夫人一直仔細地注意朱雩妮臉部的變化,席上七、八人,就屬她和百合子笑得最開心,最無節制。
「夫人可是由衷之言?」朱雩妮正經八百地盯著她;「如果夫人不反對,我現在就修書給玄黃大人,請他恩准,讓我襖久居住在此。」眼不見心不煩。織田信玄不是只納百合子一名側室,將來接二連三,多少個都不曉得。與其回去,每隔一段日子就要肝腸寸斷一回,倒不如乾脆留在這裡,閒閒沒事就去泡溫泉,要逍遙自在多了。
「這……」不僅北政夫人,連一旁始終沉默的豐臣家眾媳婦們,都不約面同地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呼。
哪有女人不愛待在丈夫身邊的?離得越遠,淡忘得越快,她儘管得天垂憐有著閉月羞花的容貌,但怎麼說都是個手無寸鐵,必須仰丈夫鼻息過活的女人,難道她不怕?不怕一朝恩澤枯盡,只餘青燈古佛相伴?
古人有云:英雄悲白髮,美人傷遲暮。
等她人老珠黃的時候,誰來愛她?失去了丈夫那厚實的臂膀,—個女人再美,晚境依然堪憐。
「織田夫人請再三考慮,澱城隨時歡迎你大駕光臨,但修書給玄黃大人則無此需要。」美智子是同情朱雩妮的一個,這或許和她的丈夫也廣納小妾有關吧。
「有何不可?」百合子道:「你趕快寫,寫好,我明天可以穎便替你帶回去給織田君。」
「百合子!」美智子大聲斥喝:「不要得寸進尺。」
看來她在豐臣家是挺有威嚴的,大聲一喝,連北政夫人也噤若寒蟬。
這頓飯局,就在僵凝的氣氛中草草結束了。
朱雩妮告退出來後,仍決定修書給織田信玄;除了向他表白願意自動留住澱城;也恭賀他旗開得勝,兼獲美人;可謂是雙喜臨門。
最後她還有一點小小的請求,希望他派一兩名侍女來陪她,此處人生地不熟,她需要有人相伴,聊聊天什麼的。總之,往後她會有一段很難熬的日子還要過,她要有一個可以傾吐苦悶的對象。
織田信玄是個頗大方的人,應該會答應她的請求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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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決定太草率了。」荻原定岳反手關上書房的門,預防有人看到他不願尊卑和織田信玄對吼。「她是你的妻子,你沒理由無情地踐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