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黃朱碧
「你這兇手兇手兇手!」朱雩妮一醒過來,就揮動繡拳,不分青紅皂白朝淺井大夫猛追。
「雩妮!」聞訊提前一天趕回來的織田信玄,已經在她床苗候五個時辰了。「淺井大夫沒惡意,他是在幫你做針灸治療,彌乖,別亂動。」「他扎得我好痛。」朱雩妮不打算當傻大個,由著這名小頭肥身的男人將她活馬當死馬醫。「正統的針灸術扎人是不會痛的。」
「夫人不懂醫術,怎可信口開河?」淺井大夫非常生氣她的指責。
「誰說我不懂?我六歲就熟讀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八歲時『大觀本草』便可倒背如流,十歲上下即將『筠州仙人掌草』念得滾瓜爛熟,你敢說我不懂醫術?」她說得振振有辭,把幾本知名醫書像順口溜一樣,連結巴、停頓都沒有地「倒」出來,堵得淺井大夫啞口無言。
「既然如此……」淺井大夫臉上夫光,濃濁喘了數口大氣,低著頭朝織田信玄行九十度大禮,既言:「請原諒我無法再為夫人醫治。」不止他,照這情形看,就連御醫也不敢以身試法。
「好的,你先請回吧。」織田信玄頗能體諒他的難堪。任誰遇見了這種凶婆娘都要大歎吃不消的。
譴走所有的侍女,織田信玄的臉孔馬上恢復他原有的陰幽冷寒。
「你——」才想拎她起來好生責問一番,不想她竟又昏死過去了。是否傷及內腹?不然怎麼會時醒時昏?
織田信玄憂心地翻看她手、腳、肩上共四處的傷口,所幸每一處均只傷及皮肉,應該沒什麼大礙。然……她的雙頰為何由白轉綠,由綠轉黑,唇瓣也暗無血色,其中定然有另有原故。
「阿發,找人搬兩個熱爐進來,火燒旺一些。」她不讓大夫診治,只好由他親自動手嘍。
兩具熱呼呼的碳爐,迅即將臥室薰得溫暖舒暢。織田信玄小心翼翼地褪去她身上所有的衣物,驚見她腳口兩片巴掌大的瘀青。
自作虐不可活!好端端的日子不過,跑去攀樹爬牆,真該讓她自作自受。哼!衣服也穿得亂七八糟,要這種妻子千什麼?
幸虧她軟膩的胴體有著完美誘人的曲線,很能撩撥織田信玄飽經滄桑的心,否則他鐵定會拂袖而去。
扶起她的上半身,輕輕按向其中一片瘀傷,朱雩妮驀地睜開跟睛,僅僅瞟他一眼,便大口大口吐出暗紅色的血。
「雩妮!」織田信玄看得驚心膽顫,「告訴我,我應該怎麼做才能救你!」他不明白自己幹嘛那麼緊張,她就算一命嗚呼,隔一、兩個月後,另娶一個便是了,何必慌張得手足無措呢?「別假惺惺的,你巴不得我跟你……莎喲啦啦,以為我不知道。」朱雩妮氣息奄奄,星眸半張,含愁帶怨地掃向織田信玄。
什麼節骨眼,她居然還有心情開這種沒營養的玩笑,欠揍??br />
「所以你更應該趕快好起來,讓我不能如願以償,你不是我恨之入骨?何必犧牲小命,遂我的心願呢?」他咬著牙,話是由齒縫進出來的。說得也是!朱雩妮病得神智不清了,織田信玄冷嘲熱諷的反語,傳到她耳裡卻也醒醐灌頂,令她忽然充滿求生的意志。
「南星、防風、天麻、白附子……等十二味藥物,請阿發姊放在藥臼搗爛,和以熱酒,調成藥膏,讓我敷上七天,應該可以痊癒了。」她僅憑記憶,將藥書中記載跌打損傷的方子念出來,至於能否醫好自己的病,根本是一點把握也沒有。
織田信玄聽她念得挺順的,料想十之八九錯不了,立即喚進阿發,要她在最短的時間內備妥藥膏。
等待女們把朱雩妮吐得滿地的污血清理乾淨時,已是更深露殘,弦月西沉。
始終負手佇立於窗前的織田信玄,徐徐轉過頎長的身子,目光灼灼地凝睇著斜臥在榻前的朱雩妮,心裡頭百味雜陳。』她果真是大明皇朝的郡主?依她這段日子的行為舉止判斷,恐怕連大家閨秀都談不上。當初他所以投多做考慮即同意這樁婚事,實在是因為壓根沒把她放在眼裡。大丈夫何患無妻?放眼天下諸侯誰不是後院佳麗無數?早知道她是這麼荒誕不羈,縱性妄為的女子,就該一刀作了,永除後患。
然,很沒道理的,他竟絲毫不後悔娶了她,也許……也許她還有一些利用的價值吧。
織田信玄不由自主地再三流漣於朱雩妮仿如玉雕般無瑕的軀體。自古英雄皆風流,他總算弄清楚自己為什麼努力想挽回她的性命了。
他從不認為和她之間將會產生白首共偕的情愛,他只是膚淺的明白,他要她,如此而已。思及至此,他突地燃起一股輕蔑的心態,輕蔑一名任由他予取予求的女子。
晨雞啼時,阿發送來了按照藥方子研磨成的藥膏。
「替她敷上吧。」覷著她慘綠的容顏,因爐火映照,逐漸呈現出淡淡的殷紅,緩緩長歎一聲,「連續敷上七天,絕對不可中斷。」吩咐完,他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阿發看他冷冰冰的面孔,心想這下完了,她的新主子尚未得寵就失寵,往後她的日子勢必也不會太好過。
☆☆☆☆☆☆☆☆☆☆☆☆☆☆☆☆☆☆☆☆☆☆
奇跡似的,朱雩妮渾身的傷痛,竟被她糊里糊塗給治好了。雖然足足延了兩個七天,但她僥倖從鬼門關拾回一條命,卻是不爭的事實。「夫人的醫術的確神乎其技。」阿發由衷地發出欽佩之語,臉上則前所未有的恭謹謙卑。
「我哪懂什麼醫術?只是隨便胡謅而已。」重傷初癒的朱雩妮稍嫌清瘦,然艷麗嬌美依舊。
病才剛好,她已迫不及待地央請阿發為她煮一整桌的美味佳餚,讓她彌補被虧待於一、二十天的「胃老爺」與「腸姑娘」。
「隨便胡謅就那麼厲害,更了不起。」阿發諂媚地討好她。
「嘿!你平常不是這個樣子的,有問題!」朱雩妮放下竹箸,覷到她面前「坦白從寬,自首無罪,說,你是不是在打什麼鬼主意??住到籠煙樓那麼久,阿發除了怕她死,並有事沒事提醒她生兒育女的重要性,幾時那麼狗腿過?
阿發先尷尬地裂嘴傻笑兩聲,才鼓足勇氣道:
「我母親兩個月前到奈良去,不知吃了什麼東西,整張臉又腫又紅,肚子脹得好大卻排不出任何東西。請采的大夫,沒有一個知道她到底得了什麼怪病,所……以,想……想請……請夫人……」她結巴得不敢往不說,擔心朱雩妮不高興,一狀告到織田信玄那裡去。
糟糕!她真把我當神醫了。
朱雩妮為難地攏著秀眉,她是很同情她母親的遭遇,也八成可以猜出她應是中了某種毒藥,但……她怎敢隨便開藥方子給她?醫自己可以馬馬虎虎瞎蒙,弄錯了僅僅害到自己與他人無關,反正活著比死了好不到哪裡去,可醫別人就大大不同了。
「我並非不肯幫你的忙,實在是…」她不會那麼走運,每次都蒙對吧?「求求你千萬幫忙,」阿發猛磕頭,兩泡眼淚脅迫似地掛在眼眶是晃呀晃,「我母親的病就全拜託你了。」
強人所難嘛!有規定會背四書、五經、孟子、論語、左傳的人就一定是大文學家嗎?「我告訴你了,我不是大夫,望、聞、問、切那一套我統統不會,我醫病只是憑『感覺』——」唉!要她解釋幾遍,她才願意饒了她。
「這就夠了,阿發相信夫人的感覺。」
沒見過這麼盲目的人,憑感覺她也信,朱雩妮算是被她徹底打敗了。
「是你說的,假使你母親有個三長二兩短,可不是能來找我索命。」醜話先說出來,以免日後糾紛不斷。
「是是是。」阿發又是一連串的磕頭。
碰到這種人,只好硬著頭皮蠻幹了。朱雩妮取過文房四寶,在宣紙上寫著:「山甲、歸尾、紅花、大黃、乳香…以水酒煎七分,再加股童子尿……「拿去吧!我就記得這麼多了。」多虧她記憶力超強,不然整整六年沒溫習,換作別人,早忘得一乾二淨了。
「多謝夫人,請容我先退下。」阿發如獲至寶,把藥方子高高捧至手上,險險撞到甫從廊下走進來的織田信玄,「玄黃大人!?」
「嗯。」織田信玄好奇地瞥向她興奮異常的臉,原想問她什麼,一見到朱雩妮即將到了口邊的話嚥回去,反手拉上房門。
「大英雄來啦?」朱雩妮譏誚地牽起嘴角,身子不自覺往裡邊挪了挪。
他的臉龐永遠掛著危險的訊號,渾身上下沒一絲人味,冷得教人腳底發寒。
「你還沒死啊?」他用更苛薄的問句回答她。縱橫天下,沒人敢拿性命開玩笑,指著他口不擇言。
「很抱歉,沒如你的願。」說她聰明,她還不是普通笨。織田信玄沒事希望她死幹嘛?憑他,一根手指頭就足夠送她上西天了,犯得著浪費時間等她從屋頂上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