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黃朱碧
朱雩妮剛剛把筷子放下,侍女阿發便適時走了進來,讓人不得不懷疑,她是否一直就在外頭偷窺。
「你?」她把眼睛瞠得跟銅鈴一樣,「你這個樣子……」她將難聽的話,全部含在嘴裡,只兩片厚唇不停抖動著。
「你很冷嗎?被子一邊借你蓋好了。」朱雩妮大方地挪向左側,順便好心地將矮桌拉向門邊,騰出一個空位給阿發。
她不動還好,一動便露出枕在地上的和服,和薄薄的一件素色裡衣。大明朝的郡主都是這麼隨便的嗎?
阿發杵在原地,正手足無措時,迴廊上傳來偌大的腳步聲,她一驚,忙轉了出去。
「玄黃大人來啦?」由於事前沒有通知,阿發驚詫地跪在廊前,低垂著頭,以手撐地,從眼角的餘光她看見織田信玄走進囚禁朱雩妮的臥房。
「玄黃」是天皇賜給他的官職。自從織田信玄滅了菊城的鄉氏,便也順理成章接收了他的頭銜。
「她吃過晚飯了嗎?」織田信玄說著,粗魯地衝進房間。他身後原本跟著的兩名侍女,待他一踅進房間,便立刻彎腰退了出去。「吃過了。」啊發惟恐他看到雩妮衣衫不整的模樣,會很不高興,急著起身跟進房裡。
「怎麼?現在就迫不及待地想抓我出去斬首示眾嗎?」朱雩妮遲疑了,鼓起勇氣站起來,揚著下巴,張著水汪汪的大眼睛跟他對視。
她永遠忘本了,在雜樹林間,織田信玄殘酷地將她塞回轎內,並冷血地命令他的部屬:將她斬首示眾的情景。他是如假包換的壞人。普天之下只要稍微有點良心的人,就不該對一名手無寸鐵的女子下誅殺令,他二定是殺人殺紅了眼,才會連她也不願放過。
織田信玄瞅著她凌亂的衣衫,不悅地別過臉。
「我要殺的是柴羽麗子,與你無關!」他的部下已經在安土城捉到麗子,因此他才得知朱雩妮原來是興慶王爺的女兒。
「她又沒對你怎麼樣,你為什麼要殺她?」在朱雩妮的認知裡,男人欺負女人就已經很不可原諒了。「難道們日本男人專靠殺女人博得英雄的雅號?」
「放肆!」他盛怒地一把扯過她的手臂,凶狠狠地瞪著她,「不要以為你的身份特殊,我就不敢掌稱怎麼樣。」他對柴羽信恨之入骨,任何跟他沾上一丁點關係的人,或多或少都會受到極嚴厲的懲罰。「那就殺了我呀!」朱雩妮對活著已經沒多大興趣,特別是殘存之後,如果必須看這狂妄男子的臉色過活,那就更加意興闌珊了。「我是柴羽信雄的義女。和麗于小姐情同姊妹,你既然不肯饒了她,何不乾脆連我一起殺了?」
織毋信玄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氣,放眼北國還沒有人敢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呢!「你想死,我偏不讓你死。」憤力將她摔向床榻,撿拾起地上皺巴巴的和服,朝她臉上擲去,「把衣服穿好,馬上到會議廳來,我有話要問你。」
朱雩妮不甘示弱,把和服丟回他的腳邊。逃出小谷城時,她尚不明白週遭人事起了劇大的變化,還願意隱忍,等待一線生機;而今,前腳出了虎穴,後腳立刻踩進狼口,上蒼既然她不仁,她又何必苟延殘喘?自古艱難唯一死,死都不怕了,她還怕什麼?「有什麼話在這裡問也一樣,會議廳在哪兒我不知道,也不想去。」她不卑不亢,勉力從地上站了起來,秀眉微揚,比他還倨傲。「我…我可以帶你去。」阿發被她嚇得魂不附體,活得不耐煩也不是這樣!需知織田信玄的脾氣可是大得出名,雖然他對部屬、傭僕相當寬厚,但對仇敵卻絲毫不留餘地。朱雩妮縱使不算是織田家真正的死對頭,可她自己承認是柴羽信雄的義女,光這點便足以招來殺身之禍。
「出去!」織田信玄怒吼。他縱橫沙場經-年累月,殲敵無數,不信治不了一名柔弱女子。
阿發即使很同情朱雩妮的遭遇,卻也無可奈何地退到廊外。
織田信玄劍拔弩張,像要一口將朱雩妮吞掉似的。
「過來!」他抑著滿盈的怒火,命令道。「過去讓你打我?」用膝蓋想也知道,他絕對不可能輕易放過觸怒他的人。「我看起來像白癡嗎?」她是寧死也不肯受辱,倘若他再向前一步,朱雩妮立刻咬舌自盡,看他能對她怎樣。
「你不是白癡;卻是個笨蛋!」他迅雷不及掩耳地攫獲她的香肩,五指深陷其中,捏得朱雩妮痛苦地凝出兩眶熱淚。
天哪!他那是什麼挪移大法,居然快得害她來不及咬住舌頭。
「放——放手!」朱雩妮只掙扎了一下下,便虛弱地委頓在地。
「看著我!」織田信玄從來不信憐香惜玉那一套,乖舛的命運,使他堅信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這裡是我的屬地,所有的人都必須聽我的,你也不能夠例外,否則一律殺無赦。」
朱雩妮嬌喘著,堅持不讓淚水滴落,一貧如洗加上孤苦零丁亦不能傷她心志分毫。她是大明朝的郡主,有著高貴的血統,她才不屑在這東洋浪人面前流淚。
「不必告訴我你的豐功偉業,有本事就一刀殺了我,要不然這輩子你都休想我會聽你的。」只有玉石俱焚,才不會辱沒興慶王府的名聲。她切齒一笑,面向南方,拜了三拜,便盤腿閉跟,等著領死。
她絕決的、無悔的、一心一意的求死,嚇壞了織田信玄。在他心目中,女人是世上最軟弱無能可以予取予求的人種,沒想到,她們也有強韌如鋼的一面。
「說,你為何到日本來,又為何甘願認柴羽那老賊為義父?」他已下定決心,非娶她為妻不可。不是因為愛,到目前為止他對她的觀感,仍僅止於不嫌惡而已。
他的口氣實在有夠差,差到朱雩妮好想賞他一巴掌,這人的父母是怎麼教他的,一點禮貌都不懂!
「我問你話,你聽見沒有?」他加大力道,企圖迫使她就範。
「我愛怎……怎樣,就……就……你管不……」她呻吟地再也說不出話來,粉嫩的俏臉慘白如紙。
「冥頑不靈!」織田信玄鬆開手,輕蔑地瞟向她,「就算你不說,遲早我還是會查出來的。」他大步走出臥房,叫喚阿發:「替她梳妝打扮,婚禮在今晚午夜前舉行。」
那是什麼意思?!
朱雩妮倉皇奔出房間,想跟他把話問,清楚;卻被阿發一把攔住。
「求求你,別再自尋死路了行不行?」阿發將她拉往房裡後,急忙拉上房門,連同紙窗一併閹上。「若不是玄黃大人今晚特別施恩,你的腦袋早就搬家了。
朱雩妮不在乎腦袋搬不搬家,她只急切地想知道織阻信玄口中酌婚禮是指誰跟誰?
「今晚的婚禮是?」
「玄黃大人準備娶你為妻。」「什麼?」朱雩妮怔楞得橡個木頭人……
第二章
大批侍女突然湧進朱雩妮的房間,忙東忙西的,每個人臉上都掛著複雜難喻的表情。她們帶來許多胭脂水粉,及漂亮的衣服、鞋襪,將床櫃堆得滿滿的。
朱雩妮受不了她們全然無視於自己的存在,擅自做主地裝飾這擺設那乙帶著點惡作劇的心態,她故意踱到房間中央,四平八穩地躺下去。啊發見狀,馬上抓起一床錦被,為她蓋上,然後又掉頭去忙別的事情。
朱雩妮升起前所未有的無力感,這些侍女像沒魂的軀殼,彷彿除了自己,四周沒有一個是活生生的東西;強抑住滿腔的火焰,她邁步走向玄關,看看誰會大叫著制止她,所有的侍女即刻轉身,整齊劃一地跟在她後面,長廊上除了跫音,聽不到任何說話。
她轉來繞去,一會兒加快腳步,一會兒忽然停住,她們竟也能跟得有條不紊,真是氣死人!
「喂!你們到底想怎麼樣嘛?」她們這樣緊迫盯人,害她無法自殺也逃不出去。
「如果雩妮小姐『散步』完了,就請回房間,讓我們替你梳妝、更衣。」阿發的態度慇勤又冷淡。
「我不要!」她負氣地走出玄關,踏著清冷的月色,在院中漫無目的亂逛。
受辱的感覺再次襲上心頭。她憶起遠在中土,如今生死未卜的兄長、姊,淚珠兒潛潸直流,終於忍不住低低飲泣著。
「把眼淚擦乾,回去吧。」阿發遞上一條雪白的手絹,和一件溫暖的斗篷。
「我如果不回去呢?」她倔強地坐在花台上,雙手抱胸,一副頑抗到底的態勢。
「沒有如果,玄黃大人的命令,誰都必須乖乖地遵守。你沒有第二條路好走,為了你自己,也為了我們,請你現在就回房去。」阿發的語調不慍不火,卻字字充斥著威嚇。
「我不回去,就算殺了我,我也絕對不會嫁給他!。」
朱雩妮是那種外表嬌柔如水,令男人看了為之心蕩神馳的女人;但內心深處,她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悍女,她寧願拿性命去換取旁人眼中不值一文錢的尊嚴,也不肯委曲求全,辱沒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