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鍾爾凡
一時,龍少白無言以對。
「既然你這樣盛情,」他屏住氣說:「我要是再執著下去,就太不近人情了,這些錢就當做是我向你借的,等我找到了工作,領了工錢,就馬上拿來還給你。」
頓時,商婉柔露出燦爛的笑容,才滿心歡喜的離去。
可是望著她那走在黑夜裡的背影,孤單中帶著幾許滄桑,龍少白忽然感到心中一陣激盪,就握緊了手中的銅板,眼睛濕潤的說:
「不管你是上天派來助我的女神,還是我生命裡注定的一個奇跡,我都會奮鬥給你看,也一定會回來找你,一定會的。」
夜空下,他的喃喃低語,在冷風中,不停的迴盪著,迴盪著…
第二章
第二天,龍少白果然在第三號碼頭,找到了一份差事。
那是一家船運公司在碼頭的地盤。
他們不但有自己的貨倉,還有自己專屬的工作班子。
每天,這兒總是熱熱鬧鬧,人聲沸騰,只要貨船一到,上百名的碼頭工人,就會在工頭的吆喝下,進到船艙裡去卸貨,再一件件的搬到倉庫裡,等著驗貨出關。
正因為上海日漸繁榮,船貨量大增,碼頭工人的需求也跟著水漲船高,因而他很袂就被錄用了。
雖然對他而言,搬運工是做苦力的工作,但面對這裡到處充滿著生機,他的鬥志和萬丈雄心也全被引燃了,他不斷的告訴自己:
「不會的,我不會一輩子只是個碼頭工人,既然宋達海可以搖身一變成為雄霸一方的上海大亨,那麼我龍少白,也一定能在上海灘,留下一頁傳奇。」
就這樣經過了半個月,他終於領到第一筆工錢。
立刻,他又把薪水袋原封不動的交給了工頭。
「怎麼?」工頭貴叔訥訥的問:「是工錢少算了嗎?」
「不是,」他很快回答說:「我是在工人寮聽阿樂提起,每到發放工錢,你都會替他們把錢匯回去。我初來乍到,又不知道郵電局在哪兒,所以,我也想請貴叔幫我把錢寄回家鄉去。」
貴叔驚訝的看池。
「你要全部寄回去?你媳婦急著用錢嗎?」
「沒有,」龍少白訕然的搔搔頭。「我根本還沒娶媳婦。」
「既然你還沒娶媳婦,家裡又不缺錢用。」貴叔又說:「這出門在外,你總得留一些在身邊,瞧你來了半把個月,幹起活就像拚命三郎,正好趁著今晚發放工錢,又沒有貨船靠岸卸貨,你不妨到南京路的三條通逛逛,那兒挺熱鬧的。或許,你也可以找間戲館子聽戲,解解悶,喝碗涼茶,這些都是需要花錢的,你總不能放了工,一個人躲在工人寮,那多沒意思。」
「可是我對上海,一點都不熟。」
「不如這樣,」貴叔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今晚我和大家約好一道去喝酒,你就跟著我走。總之,辛苦了一整個半月,也該放鬆一下心情,雖然百樂門那種大舞廳咱們是玩不起,不過找間小酒館,喝它個兩三杯,不也一樣逍遙自在。」
忽然,一聽貴叔提起「百樂門」,龍少白的腦海裡飛快閃過一個飄柔如夢的身影,一下子,他記起了那個在半夜裡相遇的賣花女商婉柔,記起了他捫一起坐在寒夜的街燈下,共吃著一個豆沙包……
「不了,貴叔。」他不禁露出一臉的欣喜說:「真謝謝你的好意,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恐怕不能跟你去小酒館了。但是你說得對,我確實需要一點錢片:……」
他一邊說,一邊從薪水袋取出兩張紙幣。「剩下的,你就幫我寄回長沙吧。」
然後,他興沖沖地買了兩個豆沙包,來到百樂門大舞廳的門外。
那兒,街景依舊,燈火依舊,熱鬧也依舊。
而空氣裡,依稀可以聽見從舞廳裡傳來的歌聲,是那麼輕盈,那麼曼妙,那麼令人癡醉。
夜,漸漸深了。
人來人往中,他卻找不到商婉柔那纖細的身影。
終於,百樂門曲終人散,燈也滅了,他卻帶著滿身的失落,當然若喪的說:
「天哪,我好不容易才等到領了工錢,要來感謝她那夜的傾囊相助,可我為什麼找不到她?是她病了嗎?還是她發生了什麼事?」
就這樣,他被陷在一片迷離裡。
第二天晚上,他又來了,從華燈初上,一直等到漏盡更殘,卻依舊帶著滿身的落寞離去。
接著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他都徒勞無功,好像商婉柔一下子從地球上消失一樣。
於是,他再度踩著傷心的步伐,冷冷的走在回家的路上,而腦海裡,不斷浮起商婉柔那盈盈如水的眼眸,亮晶晶的;閃著動人的波光……
忽然間,他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給打斷了思緒。
才一抬頭,就遠遠看見一群凶悍,而且殺氣騰騰的彪形大漢,各持著鐵棍和利器,正在追殺一個年輕男子,只見他們一路吆喝著:
「你別跑!臭小子,咱們六爺開的場子,你也敢來鬧,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今天非斷了你的手腳,好回去向六爺交代。」
看著那觸目驚心的場面,龍少白不禁一陣大駭,整個人就愣在那兒,眼睜睜的看著那一路被迫殺的男子,身上受了傷,還死命往他的方向奔竄而來。
就在十萬火急中,龍少白猛然伸過手去,把那年輕男子拉進一條幽暗的巷子裡,壓低聲音說:
「別怕,我是來幫你的。」
說著,他拉起停在路邊一輛破舊的黃包車,再把車上堆積的破竹簍和紙箱;全部掃到地上去。
「上車吧,」他十分緊迫的說:「再不離開,他們很快就會追過來。」
那年輕男子對他匆匆一瞥,就迅速上了黃包車。
龍少白又順手從一根曬衣架上,拉下一條人家忘記收起來的被單,蓋在他身上,便抬起車軸,一路向前奔去。
「站住!」
當他把黃包車拉到巷口,那群大漢陡的追了上來,一字排開的攔住他,嚇得他冒出,一身冷汗。
首先,一個帶頭的中年男子開了口:
「我問你,有沒有看見一個年輕人跑進巷子裡?」
「沒有,」龍少白搖著頭,顫聲說:「我什麼都沒看見。」
「那做車上載什麼東西?」
「這……」龍少白一時囁囁嚅嚅的說不出話來。
「你們看。」
一個手下突然指著車上叫了起來:
「強哥,這車子有血跡,一定是那臭小子,他八成就躲在黃包車裡。」
「不,」龍少白一慌,急中生智說:「你們不能看,這被子底下是我老婆,她因為快生了,一時挺不住,羊水破了,才留下這些血漬。大爺,我求你們行行好,讓我快點兒把她送去醫院,要不然,會有危險。」
「不行,強哥。」那手下又說:「我們最好檢查看看,要是讓那小子跑了,我們回去怎麼向六爺交差?」
「去你的!」被叫做強哥的中年男子,狠狠咒罵了一句:「女人家生孩子有什麼好看,還不快讓路。」
一聽到,「還不快讓路。」龍少白心中一陣暗暗竊喜,馬上拉起黃包車,就拚命往巷口飛出。
一忽兒,他已轉了一個彎,繞過幾條胡同,最卮奔馳在大街上,一直到了郊外白渡橋,他才停下黃包車。
「好了,」他氣喘吁吁的說:「這兒安全了,你下車吧。」
那年輕人終於掀開被單,從容的跳下車,不勝感激的說:
「謝謝你救了我一命,要不是你的見義勇為,恐怕我早就橫屍街頭了。」
「你別這麼說,」龍少白客客氣氣的。「所謂大恩不言謝,再說,那麼多人追殺你一個,我總不能見死不救。」
「但我沒有想到,」那年輕人說:「你的演技這麼好,把他們全蒙騙過去了。」
「你別取笑我了,」他說:「剛剛我還被嚇出一身冷汗呢。」
「可你有沒有想過,萬—被發現躲在黃包車的是我,你一定也會受我連累。」
「我不怕,我要是怕了,就不會挺身而出,只是……」他看著那年輕人,「他們為什麼要追殺你?」
這一問,那年輕人就憤憤不平。
「你不知道,這件事說來就有氣,他們是上海賭王,也是人稱董六爺的手下,我因為剛從北平大學畢業回來,一時間著無聊,就出來逛逛,才進到六爺開設的賭場去試試手氣……」
「那你一定出老千,才會被追殺。」
那年輕人大笑了一聲。
「你看我像老千嗎?」他一本正經的說:「我不是,我是在賭場裡輸了不少錢,每次買大就開小,買小就開大,我才懷疑他們在賭桌上動手腳。」
「結果呢?」龍少白問。
「當然是被我看出了破綻,當場就揭發他們以偷天換日的方式詐賭,而把賭場給惹毛了,才派出大批人馬追殺我。」
「接下來,」龍少白瞭然於胸的說:「就是我看見的那一幕了。」
那年輕人點點頭。
「說實在,」他一派瀟灑的說:「這些人真是有眼無珠,要是六爺在,他認得我,就不會由著他的手下胡作非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