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連珍
桑恬疑惑。
「你拿出來看就對了。」丁微微乏力回答。
那是這幾天的報紙,關於超貸案的新聞,她都留下來了。
桑恬依育掀開紙袋。她抽出那疊報紙,隨意翻開——「這……」瞥見幾個敏感標題,她錯愕抬頭,瞪大眼睛。
「看完它。」丁微微抿了抿嘴唇,忍住心頭一陣激動。
桑恬慌張地一一翻閱細看,眉心也愈蹙愈緊。
良久,她閱畢所有消息,雙肩頹然一垮,放下報紙。
「怎麼會?」她眼神呆滯,看向丁微微。
「這是艾董留給你的信。」丁微微接著將信件遞給她。
桑恬蹙緊了眉心,打開信件,目睹父親蒼勁的字跡,她心頭霎時激動,他的筆跡,依然那麼有力,然已落魄潦倒、窮途末路……
愛女恬恬:一切,確是無法挽回了。原諒爸爸一時迷惑、利慾薰心,毀敗了這片江山,亦摧毀你豐裕的生活。沒有面對刑責的勇氣,逃離這裡,是我唯一能做的。
爸爸無法帶走任何資產,亦無法為你留下一絲一毫……
桑恬一行一行快速看著,愈看愈難過,神色也愈來愈沉重……
看罷,手中信紙滑落。
父親棄保逃逸,去了哪裡,也沒交代。
丁微微大致敘述情況,桑恬句句聽著,始終不發一語。
她名下財產,除了一間小房子,什麼都沒有了。其餘登記在公司名下的土地、房子,包括她現在開的汽車也是屬於公司財產,都將會被查封。
唯一剩下的,是之前母親留下的遺產。那塊土地屬於她名義持有,父親要她過段時日帶著它,去找禾信飯店集團的向雲天總裁,靠這土地重建自己的生活。
「全部的事情……就是這樣。」丁微微交代清楚後,陪著她沉默。「嗯。」
桑恬很平靜,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平靜。但是她的手在發抖、肩膀也控制不住地顫著。
「恬……」丁微微心口揪著,見她鎮定的樣子,反而擔心。因為她從來就不是這麼冷靜的人,遇上事情,她總習慣大聲嚷嚷或發脾氣。
「借我一根煙吧……」桑恬沙啞說話,哽咽的音調十分壓抑。丁微微無言遞了香煙與打火機給她。
沒想到她會有需要一根香煙來支撐脆弱的時候。桑恬咬緊煙管,掩手點煙,但卻一直點不著。她的眼眶熾熱,手一直發抖,胸口難受得快被巨浪沖破。
丁微微看了好難受。從她手中取下打火機,伸手幫她點著。
「你可以叫罵、可以哭。」丁微微柔聲說道。此後,落難千金要學著成長、養活自己,現在,就讓她狂縱發洩吧!
她沒作聲。挾著煙,桑恬很困難地抽了一口又一口。
這樣跟痛失父親的孤女有什麼兩樣?親人離散,榮華富貴也如過眼雲煙,而這些,只在一夕之間。
這打擊很重,從天堂墜進地獄的感覺,真的很痛。
父親成了罪犯、拋下這一切走了;公司倒了、所有資產都沒了;她的光環冷不防被猝然摘下……
不覺,眼淚滑落臉頰,熱熱燙燙地熨著她蒼白的容顏。她瞪著前方,淚珠一顆顆、一串串猛掉。
悲傷氾濫成不止的淚水,她哭了很久,哭得無聲,哭得丁微微鼻尖酸嗆起來,也頻頻拭淚。
然後是……長久的靜默……
夜,很深了,桑恬疲乏的淚液暫時止住。
她沙哽地問丁微微:「我爸跑去哪兒了?要是限製出境,他怎麼逃?」
「這我不知道……」丁微微吸了吸鼻子,振作聲音。「也許偷渡,也許持假護照出境,我想,他總有法子,他一向呼風喚雨。」雖然,都成了過去。
雖然艾董的罪行法律不容,但他對她夠好了,總把她當自己人看待。於感情道義上,她不忍譴責他的任何行為,更何況她與桑恬是好朋友。「既然他要做這壞事,沒有預先脫產嗎?」桑恬哭過之後顯得冷靜。
「有。但是包括艾董名下的資金流動,與飛達的進出賬務,早就被監控,那些資產吐光了都不夠還。」
「為什麼不夠?事情又不是他一個人做的!」雖然她迷糊,但不傻。那些官商勾結在做些什麼,她不是不知道。
丁微微短暫沉默,看她激動的眼眸與臉蛋。「你看了報紙,也明白有多嚴重,再多說什麼……都沒用了。」
桑恬安靜了,乏力地癱在椅背。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有這樣的一天。」久久,她開口這麼說。
「你該想的是,往後怎麼辦?」丁微微苦笑。
「嗯。」桑恬歎息,心裡很沉重。
對,她無依無靠了。該想的是如何生活下去,養活自己,總不可能再像從前一樣奢華度日,更不可能有親戚幫助她,況且她的親戚們個個現實。
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這道理她是明白的。
丁微微斟酌片刻,開口問起:「那位向先生知道你的身份嗎?」
脆弱的女人,需要愛情撫慰,也許他多少能給桑恬帶來些幫助。
桑恬無言點了點頭。稍早才讓他知道,那時她還意氣風發;她開始後悔,是否沒提起她的身份會比較好呢?
向滄海應該知道飛達弊案吧?否則不會出現那樣的神情。
現在,她才明白,那時他臉上為何會掠過那絲異狀,她才體會,原來那情緒是錯綜複雜的。
「知道你的身份?那麼……沒有說過什麼嗎?」丁微微關懷看著她。
「沒有。」她搖搖頭。
「恬,你喜歡他,對不……」
微微話還沒有說完,桑恬便打斷——「微微,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著我,對不對?」等著處理後續的事情、設法生活下去。
「是的!有更重要的事在等你。」微微不明白她為何突然這麼說。
「所以有些事情……」她內心掙扎。「我該放棄。」聲音篤定,但很幽沉。
「為什麼要放棄呢?大可以讓你們之間繼續。」微微知道她在想什麼了。這些巨變,不與愛情衝突才是。
「不了。」她淡淡回答,眸底是憂傷落寞。
才剛萌芽的愛情就要割捨,難免悒鬱惆悵;儘管心動,她也只能感到遺憾。
想起自己在這裡的時日,表現出的倨傲與自滿,頓時倍感羞慚。
他眼中的她,是不可一世、驕矜狂妄的吧?她憑什麼那麼驕傲呢?她現在什麼都不是。現在狼狽的她,實在怯懦面對他。
她起身,輕喚丁微微:「回房吧!我們明早就離開。」
自由旅店,再會了。
她想起迴廊上的吻,想起第一杯曼特寧。如他所詮釋,曼特寧……的確狂野。
曼特寧,果真苦澀,卻未回甘……
深沉的夜,下了場大雨,滴滴答答伴她哭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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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中午,桑恬吩咐丁微微避開向滄海。趁著他不在咖啡屋,辦妥退宿手續,結清費用。這筆錢,還是微微解囊相助,否則她可能更狼狽。
戴起太陽眼鏡,刻意遮掩她浮腫的眼皮;攜著行李,她與微微一前一後、一人一車,發動引擎準備離開。她匆匆忙忙,連聲招呼、道別都沒有。
「她怎麼走得那麼匆忙?」靳行雲納悶問道,與畢逍遙一同站在門口,看往停車場的她們。
「要不要去跟滄海說一聲?」畢逍遙也感到奇怪。
才回頭,已經看見向滄海站在他們身後。
「滄海?」畢逍遙見他不吭聲,只是板著臉凝視那端準備離去的桑恬背影。
向滄海眸光冷沉,望著她的座車開動,慢慢駛出自由旅店。
眾人不懂,向滄海又怎會懂?!
為什麼要趁他不在的時候離開?他無法理解,她何以在連日對他巧笑倩兮後,冷漠離去,連聲再見都不說。沒有留下隻字片語、沒有留下聯絡方式。船過水無痕嗎?但在今天之前,她那雙眸心分明膩著他、戀著他。
然而,桑恬的內心並不平靜。
車子行進間,極度克制的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往後照鏡一瞥——他挺然卓立,那麼的英姿煥發。
心中難以割捨的情分,腳下的油門就是不捨踏下多一些。
油箱是他為她加滿的油……她粗心地還未付這油錢,就當她欠他吧。
選擇不告而別需要相當的克制忍耐,離情滿滿的漫溢她胸口,只消一個缺口決堤,她這分自製就會崩潰。
夜大黑,看不見你在我身邊……音響播放著張惠妹的歌「勇敢」。
隨著歌聲飄送,他的身影也愈來愈遠。她頻頻抬眸瞥去,依依不捨,而前方丁微微緩了車速等待她。
車廂喇叭,沉沉頓挫節奏敲擊她的心。別開眼眸,她重重睬下油門。
是我勇敢太久,決定為你一個人而活,不能說出口,那麼折磨。
勇敢了太久,城市充滿短暫的煙火,無處躲,照亮了沉默,愛原來寂寞。
沒有天大的悲傷,只是心底好沉,胸口好悶……
就讓他,塵封為她心底的遺憾吧。
看她消失在他的視線,向滄海冷眼送別,他的胸口哽著什麼,凝滯著無法順暢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