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童景遙
明白了,又是否在乎呢?
每夜想著想著,也就這麼睡了去。
懸念了數日,這天,鵲兒正在溪邊洗衣,忽聞一旁嬉戲的孩童起了一陣歡呼聲,她好奇的抬頭一看,遠遠見到辰騄領著眾人走進山村大門。
女人紅著眼望著自己的男人,孩子則急著尋爹。而孤單的鵲兒隱隱感覺有雙熱切的眼正凝視著自己,心裡明白,就是不敢抬頭確定。
一走近,騎著馬跟在辰騄身邊的夏庸就開口朝她喊:
「怎就你一個人啊?妳家小姐咧?」
鵲兒這才抬頭應他:「她在村子裡幫忙呢。」
「那她可還拗著不吃東西啊?」夏庸又問。
鵲兒點點頭,一邊偷眼瞥看身旁的辰騄,目光竟讓他逮個正著。
辰騄揚著嘴角問她:
「妳呢?這種苦日子過得慣嗎?」
「這算苦?怎我一點都不覺得?」一聽他這口氣,鵲兒就忍不住想駁他。
辰騄瞇著眼看她,雖是一身粗布灰衣,髮辮閒散肩頭,競絲毫無損半點的清新秀麗。心裡想著該說些好話,可嘴偏偏卻說:
「看來你挺能適應的嘛。」
「真對不住,沒能讓你稱心了。」鵲兒仰著額應道。
但此話一出,她立刻就後悔了。
真是不明白,見不著時,心裡明明千言萬語無處宣洩;見到了,卻又為何要逞強鬥嘴呢?這一想,不禁讓她低下頭去。
辰騄一見她突然落寞的神情,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圓場。本想停下多聊聊,但車隊在後頭催促,最後只好無奈的歎了口氣,勒馬繼續向前行進。
*****
稍晚,太陽偏西,夜色漸漸籠罩了整個山村,大伙全聚在簡陋的大屋裡用餐。男人們圍成一圈,商討村裡內外的事情,女人們則忙著張羅食物和孩子。
夏庸大大灌了口酒,意氣風發的起身說道:
「這回可真見識咱們的名號有多響亮了!沒瞧那些個地主,一聽是雲兄弟領頭的,哪個不是嚇得叫爹喊娘,乖乖送上米糧布匹的,你們說是吧?」
辰騄笑了笑,但神情不是喜悅而是憂心。他說:
「不過時局這麼亂,光是拿這些糧食發放給災民,也只是解得一時之困,長久下去總不是辦法。」
「嘖!你說時局能不亂嗎?現在就連個官位都能拿錢去買了,老百姓除了靠自己,還能指望誰啊。」
夏庸這話立刻引起眾人一陣咒罵。
鵲兒側耳細聽,當她和辰騄的四目相接時,當下明白原來大伙罵的正是趙度耘。
她趕忙回頭尋著娉婷,只見她不但沒聽見,還悄悄的將隻雞腿放進了夏庸的碗裡。鵲兒怕夏庸會因趙度耘的惡行而遷怒,急忙上前阻止。
沒想夏庸非但不生氣,反而受寵若驚的看著娉婷。
「你這.....」
「那是我特意留給你的。」娉婷紅著臉說。
可誰知這不解風情的夏庸竟然將肉夾還給她說:
「你瞧,我壯得跟條牛似的,別白糟蹋這些個好東西,你自個兒吃吧。」
「你這人……」娉婷氣得直跺腳。「我都說是特意留給你的了,你怎麼比牛還笨啊!」她把肉丟回了夏庸碗裡,便扭頭走開了。
夏庸被罵得莫名所以,搔著頭問鵲兒:
「我剛說錯了什麼啦?」
一旁的辰騄不等鵲兒回答搶先開口說:「夏大哥,難怪人家要罵你了。」
「我還是弄不明白啊?」夏庸還說。
辰騄嘴是回著夏庸,但眼卻直盯著鵲兒瞧。
「我說夏大哥,你快把肉吃了吧,免得教我們這些單身的兄弟們看了心裡不是滋味了。」
鵲兒一聽,便往他懷裡扔了兩個窩窩頭,一壁說道:
「拿去填嘴吧!哪來那麼多話啊。」
鵲兒才轉身,便聽見辰騄在身後輕聲的說:
「瞧,我們這些沒人關照的,不就只有啃窩窩頭的分嘛。」
這話教她忍不住笑了,臉上也隱隱作燒了起來。
飯後,有些家眷回房休息,有些忙著收拾碗盤。有些眷戀這難得和樂情狀的人,則還是坐在原地閒聊著。
一位長者問辰騄:「聽說最近北邊來了一群山賊是嗎?」
「可不是嘛,」這話一提,立刻有人接道:「聽說他們不但燒殺擄掠,手段殘忍,而且還特別的狡猾。官兵圍剿了幾次都沒能將他們收拾咧。」
較膽小的人趕緊追問:「他們會不會發現咱們在這啊!」
夏庸聽了立刻霍地一聲站了起來,拍著胸脯說道:
「怕什麼!老子一把長刀磨得正利,他們要敢來這鬧,媽拉巴子見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我湊一雙,叫他們有命進來沒命出去!」
眾人見他眉橫瞪眼,活像三國誌裡的猛張飛,無不為他叫好。
辰騄等眾人稍稍平息之後才說:
「我知道大伙為了山村什麼都能犧牲,倘若真與山賊起了衝突,橫豎不過就是一條命,那也沒什麼。」
「正是這句話!橫豎不過是一條命嘛。」夏庸應和著。
這時鵲兒乾脆放下手邊的工作,就站在辰騄身後聽著。
「我跟夏大哥都是孤家寡人,自然是沒什麼牽掛。但村子裡還有許多老幼婦孺,萬一真的起了衝突……所以這事魯莽不得,應該從長計議才是。」
「嗯,辰騄說的對。」老人家說。
眾人聞言便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了起來。
聽了聽,鵲兒竟忍不住插嘴說道:
「我覺得……說了那麼多攘外的話,你們卻忽略了最基本的道理,如果沒有先安內的話,什麼都是白說的。」
「男人說話,你女人插什麼嘴來著!」有人出面喝斥她。
但是大多在場的人面面相覷,唯有辰騄和幾位長者頻頻點著頭。
「其實她的話有道理。想想這時局,恐怕一年半載也無法返鄉了。既然如此,大伙何不將此地好好整頓一番,一來安置婦孺老弱,二來也可暫作根基,這才是上上之策。」
夏庸第一個支持說:
「別管什麼上策下策了,總之,兄弟你說了就算,誰要有意見,叫他來問我!」
「那從何著手呢?」有人問。
「我想,就先從遮雨御寒的屋舍開始吧。」辰騄說。
鵲兒一聽,立刻朝著他笑了出來。只因為這話正合了她這些時日的想法。
「好,兄弟有什麼打算,說出來教大伙心裡有個底吧。」夏庸說。
於是辰騄起身說明初步的計畫,他將村內的壯丁分組,由他和夏庸領頭,分頭伐些建屋必備的木材回來。
「那今晚就商量到這,大伙回房休息,養好精神明個一早幹活了。」在辰騄一聲令下,眾人這才漸漸散去。
*****
累了一天,本來全身酸痛的鵲兒,卻因為辰騄的一席話,一時睡意全消。待娉婷睡後,便踏著銀色月光信步晃到了菜圃的田埂邊上。任那和著撲鼻暗香的徐徐晚風,將她一顆尚無著落的心,吹得浮浮蕩蕩了起來。
「是不是想家了?」
正在恍神間,忽聞身後有人開口問道,嚇得鵲兒差點就跌進菜圃裡去。辰騄一個大步上前,輕鬆的將鵲兒兜進了懷裡。
「對不住,我沒想到會嚇著你了。」辰騄趕忙道歉。
「……不,是我自個沒留神。」鵲兒有些難為情。
辰驗扶她站穩了,才問:「真沒事?」
「哎。」鵲兒紅著臉,點了點頭。
「那就好,要不……」辰騄放開了手,而話也只說了一半。
偏偏那沒說出口的下文,卻教鵲兒的心懸在半空,不能落實下來。
其實她也沒盼他說什麼,只要能聽聽他的聲音,她就心滿意足了。
辰騄看著她蹙眉垂首,心裡便忍不住的想:
這麼個細緻嬌弱的女孩,是該讓人疼惜、受人呵護啊。
這會兒卻因他而留在這裡吃苦受罪,不知她可會怨他?心裡是否還將他看做一般盜匪?一連串的疑問讓他不禁歎了口氣。
鵲兒聽這歎息,一抬頭,卻正好迎上他那雙幽磷磷的眼睛。
「將你擄來這荒山野嶺的,心裡可會怨我?」辰騄問她。
鵲兒搖著頭說:
「本來是氣,但也虧了走這一遭,我才明白外頭的人受了多少苦,而且當時你為了要平息眾怒,不得已的。」
「還有呢?」他心想,這女子真是個通達事理的人。
「你也是殺雞儆猴,想警告趙家和那些惡霸的地主別再欺壓無辜的佃農了,是吧?」
辰騄自顧的點頭,自嘲真是多心了,原來她早明白他的心意。於是又說:
「瞧這亂世,我想單靠我們幾個人是無法改變時局的。而趙家不知為何沒來尋你們,要不這麼著……你們也不必留在這裡受罪,明個一早我就送你們下山。」
「為什麼突然肯放我們回去?」
鵲兒一臉驚訝,完全沒料到這般的發展。
「當初是想威脅趙度耘,要他去求勾結的刁家放人,但是現在……算了,何必為難你們這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這種苦日子你自然是過不慣的。」
「你這話從哪說起?」
辰騄望著她,還是無法將心裡的顧慮說出口。其實他擔心,不管是山賊來襲還是官兵入侵,慌亂之時若護不了她,那不等於害了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