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夏瞳
夏之海
夏天能住在海邊的話,是一件幸福的事。
法國人很懂得生活,所以暑期一到便會南移到普羅旺斯等南歐海灘去度假,或者在愛琴海域的希臘小島找間度假小屋,他們稱作「夏屋」,長住幾個月,不事生產。
台灣四面都是海,陸地也不大,但似乎不是個避暑勝地,不過單單只是到海邊享受夏天的話,也還滿愜意的。不管紫外線再怎麼強烈、陽光怎麼刺眼,隨海浪而來的風帶著略苦的鹹味、潮水的腥味,它忽忽的灌進你耳蝸裡,衝進肺葉裡時,似乎把海底的幽涼廣闊瀰漫你。所謂涼爽,很可能就是這麼一回事吧!所謂的海洋魅力,很可能也包含了這一部分。
我住的離海岸很近,在海邊度過我的童年,當我不曉世事的在海裡遊玩時,岸上有很多男女依偎呢噥,旁若無海。從前我是很疑惑的,心想,你不玩水幹嘛到海邊來玩?這情形在夏天最多。夏天的情侶,似乎特別喜歡到海邊。做什麼呢?沒做什麼。至少在我看來跟他們平常在公園裡做的事沒兩樣,也不知道什麼理由一定要到海邊來做。
不過,現在理解多了。
我有些朋友常常在夏天的海邊陷入愛河。通常在特別美麗的海灘度過幾天,回來時,感情就濃得不得了。
我問,你是本來就這麼愛他嗎?他說,也還好,就是印象不壞。那怎麼去一趟海邊回來以後眼神朦朧,目光迷醉,好像被酒薰過一樣。他沉默許久,以詩意的口吻說:我覺得到了海邊,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感覺像喝了一口微涼的香檳,心裡鬆鬆的,滿懷浪漫,好想戀愛,好想讓心情浮在雲端。
我的那些朋友都不是詩人。
所以,夏天的海邊,是一個神奇的地方。
想戀愛嗎?帶個男人去海灘散步吧!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到手了!到手了!
笑逐顏開的卜攸郁,一下公車就蹦蹦跳跳往家裡跑,她右手揮舞熱騰騰、剛到手的潛水執照,沿自強新村老舊的扶桑籬笆小巷大叫大笑。
哎!心情開朗,連太陽光都覺得燦爛許多。天知道她肖想這個執照多久了!
從十歲開始立志學游泳,直到今年整二十歲,才考到這張紙,整整十年的青春哪,可真辛苦。
他們一家五口,上至父母,下至小弟,都是頂尖的游泳教練、潛水高手。她老爸有多熱愛水底生活,聽三個孩子的名字就知道。長男叫卜大鯨,說是希望孩子像海底的鯨魚一樣有智慧,次子叫卜小鮫,說是希望這個老么像鯊魚那麼凌厲聰敏。不過叫唯一的女兒卜攸郁,是因為想取個女性一點的名字,並希望永遠不會憂鬱,快快樂樂的。
但卜攸郁自己覺得這名字很難聽,太搞笑了,一點也不像女孩。而她對水底的適應力,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在卜家優良的水性傳統裡被隔開來。她天生對水底活動缺了那麼幾根神經,五歲溺水,恐水症到九歲還沒辦法治好,單學個水母漂,就要漂上兩年。他們卜姓一族,被街坊親友稱為水族世家,唯獨學不會游泳的她,好像家族裡的怪胎,老是被人笑「你是卜家的小孩嗎?確定嗎?應該是卜媽抱來養的吧?」。這讓她很不服氣。
不過,潛水執照都考到了,只要再加把勁把救生執照一弄到手,她就不怕在家中地位低落,老是被那些惡鄰居、壞親友奚落調侃了。
「碰!」
卜攸郁一腳踏入老巷道上年久失修的水坑,重心不穩,跌了個標準趴趴熊姿勢,手中薄薄一張的執照順勢飛出。卜攸郁可心疼了,趕緊連爬帶站去抓執照,生怕好不容易到手的執照拿不到半天就失蹤。走了兩步,執照就在眼前,突然一隻攪局的腳竟然站在執照上,卜攸郁頓時傻眼!沿著特大號的球鞋往上看,她一雙彎彎濃密的眉頭高高聳起。惡鄰居出現了!
「哼!潛水執照?走路都有問題的人,還要到海裡去製造交通混亂嗎?」大腳的主人有一張輪廓分明、性格強硬的臉孔,雖然看起來不賴,卻不容易親近的樣子。他撿起腳底下踩上鞋印的執照,滿不屑的甩了甩,順手放進運動褲的口袋裡。
「臭瘟疫!還給我。」竟然就這樣想離開?卜攸郁趕忙攔住他的去路,十分不高興。
「你叫我什麼?」他把執照掏出來,作勢要撕掉。
「溫先生,撿到別人的東西要交給警察,不然就是物歸原主,幼稚園老師沒教過你嗎?」卜攸郁哼了一聲。到底是什麼日子呀!好不容易有件喜事,偏偏遇上這尊瘟神!
「看在多年鄰居的分上,我幫你保管一下這張執照,免得你闖禍闖到海龍王的老家去。」他又把執照收回褲袋裡。
「溫——煜——明——我警告你,快點把我的執照還給我,不然我給你好看!」卜攸郁抓住他鋼樑一樣的手臂,想奪回執照,可惜這隻手像鉗子一樣,插進褲袋後就定位了,她連扳都扳不動。
「知不知道我為什麼出門亂晃?」溫煜明一點也不把她那螞蟻般微小得毫不足道的行動放在眼裡,左手把隨身攜帶的籃球用食指頂住,轉了起來。
「不要轉移注意力。」她才不上當。
「我大姊跟你小弟的事曝光了,現在戰場轉移到你家了。」
卜攸郁放手,呆呆望著他。「你……說的是真的?別想誆我喔!」這傢伙心眼多、嘴巴又壞,不太能信任。
「騙你有好處嗎?你這麼蠢。騙你一點樂趣都沒有。」溫煜明彎起食指敲敲她頭。「小鯊魚平常對你不錯,我老姊也很疼你,趕快回去護盤吧!」
「那你呢?」
「哼!」他冷冷一笑。
這麼緊急的事,他怎麼在她頭頂上方耍耍球,跨過她就走人了?
溫煜明像想到了什麼,又回過頭來。「告訴我媽,打完球我會回去吃飯,吵完了架別忘了煮飯。」
「你這個體溫只有冰點的冷血動物。」卜攸郁氣得跳起來大喊。這傢伙真是一點人味都沒有,好歹一個是他親姊姊,一個是他的兒時玩伴,竟然一點都不關心。
「謝謝啦!」溫煜明似乎挺滿意她的批評,背著她舉起手來招一招。
卜攸郁瞪著他,直到轉過巷底的屋角,匆匆忙忙跑回家,不過跑了兩步,還是被水坑絆了下,趴在地上。
唉!卜攸郁看著天空,覺得剛剛還是大太陽的藍天,好像突然變得烏陰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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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家跟溫家從爺爺那一代起就是鄰居了,三代以來,私交甚篤。兩家唯一的20:232005——2代卜爸與溫爸,更是情同兄弟,結婚以後,兩家人就如同一個大家族,甚至各自出產的孩子也相親相愛,幾乎沒有過太大的爭執。不過如此親密的相處,兩家孩子又年齡相仿,難免迸出一些令人意料之外的火花。
真的是超乎想像的火花!
卜攸郁忐忑不安的打開家門,一開門就有一股涼颼颼的冷風對面吹來,卜攸郁一腳踏進門檻,猶豫著要不要收回時,已經來不及。
「回來啦!」卜媽方韻眼尖反應快,趕在女兒溜走前攔下人。「過來坐啊!」一邊騰出身邊首席座位,拍拍隔壁椅墊。
卜攸郁戰戰兢兢坐在母親身邊。坐在她對面的,一個是她年方十八歲、越級考上大學,因此跟她同年級,但風流名聲四處聞的老弟卜小鮫;一個是隔壁姊姊,年已三十,事業有成,但氣質依然閑雅,容貌彷如十八少女,柔嫩鮮妍,彷彿比她老弟還年輕的溫亭。兩人相差十二歲,以三歲一代溝來算,應該差了有四個年齡界線這麼多。不過兩人此刻旁若無人的相依相偎,言笑淺淺,橫看、側看、倒著看,都是一對情侶的模樣。
「怎麼這麼早回來?你終於考到啦?」卜小鮫看見感情不錯的姊姊,當然得招呼招呼。
卜攸郁面有難色的笑笑。
現在什麼時候了?還跟她嘻皮笑臉的打招呼、打屁哈啦。她對小弟使眼色,要他莊重一點。
「小郁臉色不好看呢!不是中暑了?」溫亭還溫柔婉約的幫卜攸郁倒了杯茶,克盡關懷之情。「多喝點水,看看會不會好點。」
拜託!在場除了他們兩個,有誰的臉色是好看的?卜攸郁很想翻白眼。
卜媽突然誇張的哭了起來,把隔壁的卜攸郁嚇得跳起來。
「淑芳,都是我教子無方,都怪我。你罵我好了。都是我生出這種畜生,連累了你家的女兒。」卜媽抱住纖細瘦小的溫媽哭得相當慘烈。
「阿韻,別這麼說,小亭都這麼大了,竟然還這麼不懂事,我才是該感到慚愧的那一個。」溫媽雖然不至於嚎啕大哭,表情也甚是哀淒。